繁華過往

世事滄桑

都是人的故事

淮安有個人名叫王勉，武舉人出身，在綠營做了個都司，後來在任上犯了點事，被削職為民，此時他才三十出頭。

王勉平時喜歡舞槍弄棒，尤其喜歡好馬，家裡有一匹良駒名為雪花驄，是他當官時花一千多兩銀子買來的，可日行七百里，被他視若珍寶，就連親戚朋友們想借去騎兩天他都不肯。

王勉家裡頗有積蓄，被革職以後，就在一處山腳下建了座宅子，平時就住在這裡，附近地勢開闊人煙稀少，出去騎馬打獵什麼的都非常方便。

因為住的地方過於偏僻，朋友們都覺得不太安全，可是王勉卻毫不在意。

他認為，就憑自己這一身本事，有哪個不長眼的強盜、賊偷敢對他下手？不過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也就沒人再勸了。

某日，王勉家門前來了一名婦人，山東口音，看上去有四十多歲，說是走到這荒山野嶺肚中飢餓，求好心的員外能施捨她一口吃的。

僕人見她可憐，就給了她一些剩飯剩菜，婦人接過飯菜，就是一番狼吞虎嚥。

僕人們好奇地問她是從哪來的，怎麼會來到這裡，是不是遇到了山賊？而這一問，婦人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婦人說自己姓陳，山東濟寧人，丈夫去世多年，與兒子相依為命。

哪知道兒子不學好，整天跟一群無賴混在一起，學了一身吃·喝·嫖·賭、鼠竊狗偷的毛病，只知道找她要錢，把家裡能變賣的都賣了。

就在半年前，她的兒子跟人賭錢，輸掉了家裡所有的錢不說，還欠了幾十兩銀子的賭債，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債主上門催債，她拿不出銀子，家裡揭不開鍋了，只能出去四處給有錢人家打零工。她走到這裡，又累又餓，遠遠的看到這裡有座大宅子，就來討口飯吃。

這陳姓婦人說完，又說王家一看就是大戶人家，自己現在無處可去，請僕人幫忙去求求主人，讓她在這裡做傭人。

王勉看陳氏雖然穿得十分破舊，但言語清晰舉止大方，不同於普通鄉間村婦，跟妻子商量了一下，就把她留在了家裡。

陳氏雖然不愛說話，但非常有眼力見，與王家的家丁、奴婢們相處得非常和睦，並且擅長女工針織，頗得女主人歡心。

再後來，王勉發現陳氏不僅讀書識字，而且精於算術，便讓她做了會計，把家裡的財貨進出租稅出入都交給她掌管。

日子一天天過去，某一日黃昏時分，王家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王勉來到高處一看，見外面有十幾號人，把王家給圍住了。

王勉見強盜來打劫，就打算出門看看，可是剛要開門出去，一旁的陳氏突然站出來攔住了他。

陳氏對王勉說，現在不能出去，現在出去等於是開門揖盜。

陳氏說，強盜們如今圍在門外，著急的是他們，不如牢牢守住屋門，等他們等不及了跳進院子裡，主人守住門窗抵禦，他們一時間攻不進來，就可以慢慢等待救援。

王勉覺得陳氏的話非常有道理，決定按照她說的做。

沒多久，十幾名劫匪砸壞院門衝了進來，王勉手持一截黃連木，守在屋門後面。這時王勉的妻子和家僕們早就藏了起來，只有陳氏膽子大，還一直跟在他身邊。

由於屋門狹窄，劫匪們只得一個一個的往屋裡衝，一連幾個都被王勉打了回去。

就在王勉與劫匪相持不下的時候，突然覺得腰間一陣巨痛，像是有人從背後砸了他一下，一時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盜匪們隨即衝進來按住他，把他綁了起來。

劫匪們把王勉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後又去綁陳氏，這時候陳氏趕緊對劫匪說道：“我只是家裡的傭人，綁我有什麼用。我家主人不是要錢不要命的人，只要你們放過他，要什麼都能答應你們。”

劫匪轉頭問王勉，好漢不吃眼前虧，王勉不假思索得答應了。

劫匪們給王勉鬆了鬆綁，逼著他帶著他們去找家裡的錢財。

王勉後背疼得厲害，站不起來，盜匪們覺得他不老實，按住他又是亂踢亂打。

陳氏喊道：“不要再打我家主人了，我知道家裡的錢財放在哪裡，我帶你們去。”

劫匪們押著陳氏去找錢財，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將所有錢財席捲一空，臨走時還牽走了王勉最心愛的雪花驄。

估摸著劫匪們走遠了，陳氏才上去解開王勉身上綁著的繩子，把他扶到床上休息，嘴裡還唸叨著，這是得罪誰了，怎麼會受此無妄之災。

陳氏接著又把躲藏在床底下地窖裡的女主人和家僕叫了出來，眾人一個個嚇得戰戰兢兢，面如土色。

雖然錢財被劫匪搶去了，但至少家裡人都沒有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王勉和妻子對陳氏的表現讚歎不已，都誇她臨危不懼，救了全家人的性命。

王勉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身上的傷才慢慢痊癒。

這時陳氏對王勉說，經歷了這次死裡逃生，她有點想兒子了，也不知道兒子有沒有回來，想回家看看。王勉十分痛快地答應了。

王勉家裡遭了劫，最心愛的寶馬雪花驄也被搶走，心情低落到了極點，於是決定出去走走，會會朋友，散散心。

他本來是想到六安去找一位朋友，沒想到這位朋友半年前就已經到別處上任去了。如今朋友不在，而這時已經入冬，他出來都一個多月了，也是時候回家了。

走到離家還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忽然天降大雪。因為附近沒有城鎮村莊，他只得頂著漫天飛雪繼續趕路。

眼見天色已晚，就在他不知道晚上能到哪裡去投宿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面樹林中出現了一個村落。他大喜過望，立即加快了腳步。

當走到離村裡一戶人家不到五十步遠的時候，王勉看到這戶人家的籬笆旁邊拴著一匹馬，而這匹馬竟然與自己心愛的雪花驄極其相像。

王勉非常激動，走進了一看，果然是自己丟失的雪花驄。這是他最心愛的寶馬，雖然現在瘦了不少，但他相信自己絕對不會認錯。

自己心愛的雪花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這個院子裡住著的，就是搶劫自己的劫匪嗎？

王勉耐著性子等到天黑，悄悄地攀上茅屋頂上向裡面探看，發現屋裡坐著六七個人，正在胡吃海塞，嘴裡還時不時的說起搶劫馬匹的事。

他見此情形，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就在這時候，有一名婦人推門進來，手裡還拎著兩壺酒。那婦人放下酒後，又到隔壁房間去了。

王勉覺得這名婦人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過。

再仔細一看，王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在他家裡做了半年傭人，對他全家有救命之恩的陳氏。

此時，一切都明白了。

王勉悄悄地跳出院子，連夜趕回家中，召集了十多個壯小夥，手持刀槍棍棒，撞開劫匪們的家門，當場捉住了四名劫匪。

婦人陳氏見勢不妙，趕緊躲到了廚房的柴堆下，被王勉帶人搜了出來。

據婦人陳氏交代，她跟這幫劫匪本來就是一夥的，每次這夥人找到了下手的目標，都會讓她提前想辦法混進去，然後來個裡應外合。那天在王勉背後襲擊他的人，就是她提前放進王勉家裡去的。

王勉把這幾人連同陳氏一起扭送到衙門，其餘的劫匪也被一一抓獲，各打三十大板之後，判了流放。

最讓王勉氣憤的是，倒不是這個欺騙他的陳氏，而是這幾個劫匪根本就不懂得養馬，竟然讓他心愛的雪花驄去拉車，雪花驄再也沒有了以前的神采。

故事出自《清稗類鈔》中的盜賊類。

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一棟高屋大宅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寂靜的山林之中，想不被賊盯上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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