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黑河大橋往東北方向溯流而上，尋這個河流的源頭去。
先溯源自己三十多年前來的時候，這條河只有夏秋季有水流過，但是所謂的河流就是一條小溪而已。只有在山洪暴發的時候，才成其為河流。冬季都是乾涸的河床。都知道在上游有水壩截流，所以平時都放心。那個時候這條河還沒有開發硬化，屬於自然河流，河床裡垃圾成堆，蘆葦叢生，野樹茂盛，河岸是黃土夯成的大堤。
這大堤也是我父親那一輩人修好的。聽父親和我說起小黑河搞大會戰的情景，由於這條河常年淤堵，河道不暢，上世紀60年代被上級領導號召來此地疏通河道，加固堤防。工地就在現在的小黑河大橋兩側。百里之外的土左旗北什軸鄉派農民來呼市城南來挑渠（從河裡往出運土方），那個時期“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集中力量辦大事！或者是處在小黑河下游的土左旗境內受益或者受災的鄉村也有責任和義務來此勞動？反正是一呼百應，土左旗各個鄉成百上千的人都來搞河道疏通會戰，各鄉各村分段作業，整個小黑河從東北到西南繞城幾十裡都有土左旗的農民在勞動，遠望插在河道里的紅旗飄飄，特別振奮人心。按要求施工，河底的寬度是五十米，護坡的角度是六十度，坡長度為二十五米。一個月完工。有了時間限制，於是一個村和一個村比進度，乾的熱火朝天。父親仗著年輕，一天能從河裡往河岸上抬土筐一百多次。抬土筐的二人都是一個村裡的人，和父親合作的是銀志叔，個子不高但特別有力，公社帶隊的領導姓左，是一隻眼，站在他們二人面前瞄了他們半天，突然來了一句“好樣的！”，就把父親和銀志叔誇獎的成了“唐牛子”（土語：形容一鼓勵就能賣命地幹）！這二人都較著勁比力氣幹開了！大槓子抬在肩膀上把肩膀壓紅了也不吱聲，反而在河堤上下跑的越歡溜了。就是到了夜晚休息，腰疼的在帳篷裡翻來覆去睡不著，但也沒有埋怨。
村裡的蘭七斤大爺身高一米九多，體格健壯。有人說這人個頭倒是挺高，不知道有勁沒勁？人高大瞭如果沒有勁也就是多穿幾尺布多吃幾碗飯的飯桶而已。於是有人攛掇著要試試他的力氣。放出話來，說是要打一賭：說是誰要是能把這兩個人抬的一筐土，一手一筐從河底提到河岸上，中間不歇不撒手，就給誰五塊錢！當時這賭一把的事一出來，村裡有幾個人就躍躍欲試，人稱楞二換的小夥子有股子楞勁，上前用吃奶的力氣把兩筐土顫巍巍地提溜了起來，可是怎麼也邁不開步子，臉憋下個通紅，馬上就放手了。趙祥雲是那種“別看瘦，一身健子肉”村裡出名的有力量的人，上前就把兩筐土提溜了起來，可是走了幾步就在半河坡上手抖腿也抖的把筐放下了。當所有人都說“此賭難贏”的時候。蘭七斤走過來了，就見人家笑笑不說話走過去讓別人把土裝滿了筐，憋足一口氣，一手提溜一隻筐，胳膊屈起來開始用力一下就提起了兩隻筐，然後一腳一步小跑一樣緊緊地奔河坡而上，快到了頂端河岸上的時候，雖然看見腳步有點放慢了，咬著牙，低著頭，一步一努力還在拼著命往上走……河裡的人都停了工，屏住呼吸地看著他，最後的步伐開始悠悠而行了，三步，兩步，一步，終於一步跨上上了河岸，把手裡的筐嘭的一聲從手裡鬆開在河岸上，彎下腰喘了幾口氣以後，然後就興奮地舉起雙臂大喊到：我贏啦！我贏啦！河裡的人都大叫起來：好樣兒的！好樣兒的！到底是身大力不虧啊！喊叫聲震動了整個一條小黑河！
我公社出了個大力士，大概是別的村的人有點羨慕嫉妒恨了，於是，就有人出來顯露本事了。三兩公社的一個人說：我們村的人敢躺在小黑河大橋上，讓汽車拖拉機從身上走過，毫髮無損！有的人不信說來來來！試當試當（土話：試試的意思）！帶賭的，也是五塊錢！
果然那個人就把衣服脫了，應該是怕有人說他在衣服裡搗鬼，脫得就剩下一個褲頭躺在了橋上。等著來往的汽車過來”試當試當”！父親說看見相貌這像個南方人，估計有氣功！
這人躺在小黑河大橋上等著汽車過來碾壓，那時候雖然沒有多少汽車，可是還是有，因為南來北往的外地的本地的都路過這個209國道。小黑河大橋就是咽喉要道。幾輛躍進車和拖拉機倒是過來了，司機都停車了，也都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可就是不敢從人的身上過，都擔心出意外。最後是兩頭的車輛都停了下來，車和人把個小黑河大橋堵的水洩不通。躺下的人和司機說，我給你立個生死狀，壓死不怨你，是自願的！所有幹活的人圍在橋上看紅火，看司機敢不敢！也有知根知底的人悄悄和司機說：過哇不怕！人家有吃刀子的嘴就有消化刀子的胃！肯定是有功夫了！司機臉色一會兒晴一會兒陰，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上了車，發動著了車，停一下滅了車又下來，猶猶豫豫大半天，就是不敢從人身上過……大約圍了半小時，城內的公安交警過來了才把這場賭給驅散了！大橋才恢復了正常的交通秩序。但是人們都知道三兩公社也有“能人”了！
一個月快完工了，河中有一個凸出來的幾十平米不規則的大土堆，是兩個公社的工程交界處，誰也懶得啃這塊硬骨頭。因為土堆下是石子和石頭，鐵鍬鏟不下去，特別不好乾。馬上就要竣工驗收了，有這個凸出來的土堆躺在河床上不好向驗收的上級交代。按土方和工作量，需要最少三天才能幹完這個活。於是有工程指揮部的人去了父親的工棚，找見父親和銀志叔這兩個“唐牛子”以後就攛掇的說：河裡還有一個臺灣島，誰把這個“臺灣島”解放了，就給五十元錢獎勵。你們村的人不是都挺能幹嗎？父親和銀志叔等幾個人拿著鐵鍬和籮筐就出了門，從吃完晚飯九點多一直幹到天明，幾個人生硬把這個“臺灣島”給解放了。第二天幾個人領到五十元工錢，別提有多高興了，一夜也不累不瞌睡了。
第二天河裡就通了水。一個月到了，工程竣工了。這些農民工人都要打道回府了。父親回村前考慮，來了一回歷史上有名的歸化城，掙了幾十塊現錢。咋也得進城裡給家裡人買點好吃的吧！聽說城裡有個大南街，最紅火，就和村裡人去了城裡。二換叔聽見人們說橘子好吃，又水又甜，要買二斤橘子給家裡人吃個稀罕，買下後拿起橘子大口就吃，吃了幾口就又唾了出來，說是這橘子真不好吃，售貨員日哄人呢，說是又水又甜，可是這又辣又澀，父親一看他就說他，人家橘子是剝開皮吃的，哪有個連皮吃的！二換臉紅地說，唉！可憐不過個莊戶人，好活不過個城裡人呀！下輩子轉狗個城裡人好好活兩天！有人說你轉到小黑河當個毛驢也不賴了！每天能進城看看轉轉就不錯了！說的這些農村人都大笑不止！
父親給家裡買了一把荔枝，回家後母親說長這麼大第一次吃這麼好吃的東西，父親說這在古代是給皇后娘娘吃的！母親聽了樂的合不攏嘴：這皇后娘娘的東西就是好吃！你又不是皇帝，哪來的錢買這麼貴的東西？父親說這是解放臺灣島掙的錢，把母親說了個大睜眼：你們去解放臺灣來？父親見母親當了真，才笑了起來告訴了事情的原委。父親是從小到大以來第一次掙這麼多錢。因為那時候農村窮，窮的一年也掙不上十元錢的現錢。所有的勞動報酬都在工分裡，所有每家分的生產隊的糧食土豆都被折扣成錢在賬面上。工分再和錢換算，餘下的叫分紅。村裡十有八九的人家沒有享受過分紅，倒欠生產隊的人家多的是。反過來稱為“害債”！農民能見到現錢就像去趟北京看看天安門那麼難！所有的農民都被固定在農村的土地裡勞動，和外地沒有任何交流。出門買車票的錢也沒掙下個邊邊角角。就算是那勞力多的人家分紅也就是個十幾二十塊錢。這也是那個時候社會主義的一大二公“優越性”！
這一天掙了一年的錢，無怪乎這件事是父親一生中最自豪的一件事，至今說起來都激動異常。
沒想到，世事多巧，自己考學工作居然又來了這個地方。是九九年那年，好像是全國的水災年，大青山突發山洪，小黑河河流就猛然漲起了水位，河水呼嘯著緊緊貼著橋下水泥板洶湧澎湃而來，自己奉命抗洪。站在橋上，感覺洪水就在鞋底下咆哮激流而過。厚厚的水泥橋面上都能感覺到震顫巍巍。膽小的人不敢停在橋上。洪水滔天的景象是第一次見，洪水順流而下的時候，前排的浪頭就是一堵牆，象被後面的人推著一樣，幾浪過來就把河裡的樹木連根拔起衝下遊而去。河裡還夾雜著活著的眼神無奈的豬羊順流而下！
那天是個早晨，有個在河裡淤水窪釣魚的人被瞬間沖走沒了蹤影，想必是釣魚人精力集中過度，居然沒有聽見洪水滔天的聲音。還有幾個河床上散步的人，有河道拐彎沒看見洪水過來，但是聽見了上游情況不妙，就往河岸方向跑，可是他們跑的速度根本趕不上洪水奔流的速度，眼看著幾乎上了岸坡，還是被大浪頭一下就拍到了河裡，順水沖走，霎時不見了人！有一個人會水，在河裡順手抱著一塊棺材板不放，哪顧得上棺材板晦氣不晦氣，最後得救，另一個人下游找見的時候已經停止了呼吸。水火無情，已經釀成災禍，所以政府通知所有附近單位的工作人員去小黑河抗洪。雖然就那麼一天水流就退了，可是那個場面卻讓人至今難忘。那個時候就想，二十年前父親他們疏通的渠道，二十年後還是起了作用！洪水再大，只要河流通暢，就能疏通，如果沒有六十年代的大會戰，河流不通暢，決了堤壩那就後果不堪設想了。
這座小黑河大橋，最早設計是一橋，後來因為是出城南的咽喉所在，也是南來北往的交通樞紐。又改成左右兩個橋，隨著人流量的增加，最近幾年又在兩橋的中間加修了一座大橋，一河三橋的景觀估計全國也不多見。
這座橋也承載了自己的不少故事。自己在這裡巡邏設卡堵過壞人，抓住過攔路搶人的歹徒，而且還是一對三抓捕，還毫髮未損。有人說我是膽子最大的人！其實自己是仗著一身正氣，一把常配帶的手槍，這槍別在腰上，別說是幾個毛賊，就是幾個兇霸拿刀也不怕！
唉！說遠了！有的事情情一聯想就會想起來，一思考就會明白一些道理！那時候仗著腰帶上的槍，在南郊這個地方出過無數次的警，處理打擊了多少違法亂紀，到處懲惡揚善，真是氣正膽壯。幾十年過去了，……如今走在大橋上，閒庭信步，附近很多人都和自己主動打招呼，自己卻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但是感覺到人家的熱情！有被自己處理過的人都笑眯眯地問好，很多人都在唸叨自己當初給他們帶來的好處！就是在飯館吃個早點，也經常碰見有人主動給結賬買單！有時候就想，不論幹什麼工作，對的起自己的職業良心就是好樣的！別以為打擊了壞人就得罪了人，其實一大批正氣人在讚許你，肯定你！你無論到了任何地方碰見任何人都問心不愧。這個道理年紀大了，越悟越明白！
自己邊回憶著自己的光輝歲月，邊觀賞著這小黑河的美景。
也就是最近十幾年來，小黑河被開發成景觀河。國家經濟發展了，就要改善民生，居民所居的城市再不能擁擠了，城市佈局要拉大，所以城裡的建築一直在延伸，現在到小黑河了。河是城市的風景，人居適宜。再有了河道的景觀美化，反過來又能拉動城市景觀樓的需要，於是，傍河而居成了青城的亮點。
徜徉在河岸，回憶那逝去的歲月，尋覓著被父親們解放的“臺灣島”，躺在橋上的“氣功師傅”，吃橘子的二換叔，從腳下流過的洪水……一種回憶過去的滿足感盪漾在自己的心頭。
【作
者簡介
】
經綸，本名鄭經龍，1964年生於土默特左旗，上世紀80年代考入警校，後一直當警察，業餘愛好寫作，出版有《回望陰山》系列叢書。
本期編輯：張志剛
本期稽核：王新文
資訊編髮：辛 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