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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前夫相戀三年,每次見面都要先離婚,男友說她不想離婚,結果

1

把離婚申請交給辦事員的時候,柳清音看到易城的右手很明顯地抖了一下。

“你們倆也知道,現在離婚有三十天的冷靜期了吧?”辦事員問。

男女雙方都輕輕點頭。

辦事員用最平靜的語調繼續:“也就是從今天這個申請日起,三十天內,你倆任何一方不願意離婚的,可以撤回申請。那麼你們倆的婚姻關係將繼續保持。”

她和前夫相戀三年,每次見面都要先離婚,男友說她不想離婚,結果

“如果這三十天咱倆都沒反悔,到時候再來,就發離婚證,正式離婚了,對吧?”

女方話音剛落,辦事員跟易城一起看向柳清音,兩人表情不一,但都相當複雜。

清音不以為意,仰著臉等辦事員給個肯定的回覆。

“對。”辦事員說。

清音露出滿意的表情,道謝,轉身離開。

“這地方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單位?”出了大門,易城小心翼翼地問目前還是自己妻子的柳清音。

“不用了,我坐地鐵就行。”清音禮貌而果斷地拒絕。

“還是……還是我送你吧,比較……”易城吞吞吐吐的樣子挺可憐的。

清音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又看看易城,心裡明白今天應該很難速戰速決解決問題了。嘆口氣,說:“算了,我不回單位了,咱倆吃個散夥飯。”

易城聽到吃飯,本來面露喜色,可“散夥”二字格外刺耳,讓他整個人一窒,不知身在何方了。

“走吧。”清音淡定地提示對方,“就我媽家小區附近,咱倆常去的粵菜館子。吃完了,我走著就能回家,什麼事也不耽誤。”

“……”易城沉默,但最終還是說了,“好。”

2

一個六十秒的紅燈。

人行道上全是表情冷漠,行色匆匆的往來人。遠處的天灰濛濛的,似乎很快會下雪。北方城市的一月,再過三十四天便是除夕。

“一個月之後,我就沒有家了,對吧?”易城雙手緊緊攥著方向盤,臉色慘白。

“怎麼沒有?”清音的語氣冷冷的,“用我給你報一下你爸媽家的門牌號碼?當然……你應該更希望去另外一個地址。”

“清音,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行?曉紅就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加朋友。我跟她真的……”易城急切切地解釋。

“閉嘴!”清音突然就變臉了,厲聲制止丈夫接下去要說的話,“易城,你跟葛曉紅髮生過什麼,我沒興趣知道!”

男人垂下頭。

十、九……三、二、一,綠燈亮起,易城沒有絲毫的動作。很快,後面的車子發出尖銳的喇叭聲。他微微一動,清醒過來,行雲流水地發動車子,並順手抹掉了一臉的冰涼。

柳清音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感受到,靜靜地坐著。

她預感這頓“散夥飯”應該吃不成。因為今天週五——對於清音的婆婆劉桂榮來說,每個週五都是特殊的。

果然剛到目的地,易城的電話響了。他接起,聽了一句就問:“曉紅,你怎麼用我媽手機打電話呢?”

“砰!”柳清音重重摔了車門,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自己孃家的小區。

3

“怎麼樣?”清音媽見女兒進門,急吼吼地問。

“什麼怎麼樣?”清音一陣虛脫,癱在客廳的沙發上。

“易城害怕了吧?”

“嗯。”清音敷衍媽媽。

“你老婆婆呢,也怕了?”媽媽似乎更關心的是這個。

“嗯。”清音繼續敷衍。

聽到這個,清音媽臉上露出笑容:“那就好,那就好。這回看你老婆婆還那麼趾高氣揚不?這麼長時間,她不就是仗著你真心實意跟易城過日子,給芽芽當媽,才敢興風作浪的!不玩點兒真格的,她……”

“媽,我累了,想睡會兒。”清音不再聽下去,起身往臥室走。

清音媽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哪知道你的厲害?現在這離婚有冷靜期多好,咱將他老易家一軍,還毫髮不傷……哈哈哈,我現在啊,就等著那個劉桂榮過來求我了。想想就解氣!”

媽媽聒噪的聲音終於被臥室的門擋在了外面。柳清音躺在自己的床上看頭頂的天花板,目光呆滯,思緒飄飛。她知道母親李仙芝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第一、劉桂榮不會來。易城過錯在先,鬧得都要離婚了,他還敢告訴他媽?第二、柳清音是真的會離婚,而且帶個拖油瓶。彼時,李仙芝一直引以為傲的女兒會變成婚戀市場中難解的頂級問題。某人在很長時間內,大機率不會笑得這麼開心了。

閉上眼,易城那張臉還在清音眼前晃,一副昨晚上對著自己泫然欲泣的樣子。他問:“你說對我失望。到底怎麼失望了,什麼事兒失望啊?”

“哼”清音冷笑,“能說出這種話,就夠讓人失望了,不是嗎?”

煩死了,不想了。清音雙手掩面,希望儘快進入夢鄉,躲開這亂七八糟的一切。可惜啊,睡夢裡她又回到了自己生芽芽那天……

清音二十七歲生頭胎。在產房裡歇斯底里了五個小時之後,她疼到崩潰。

當天的醫生是個明白人,理解每個人對痛的承受力不一樣,於是建議:“要不,你打無痛吧。”

清音如抓了救命稻草一樣,說:“打吧,打吧。”

可五分鐘之後,出去找家屬簽字的護士竟說:“家屬不允許打無痛。”

“你……你跟他們說……是我自己要打的!”清音疼得說話斷斷續續。

“我說了兩遍,意思表達也很清楚,但家屬就是不允許,不給簽字。”護士也很無奈。

清音想起年輕時做過兩年區醫院護士的母親,一下子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知哪裡來了一股子邪勁,起身往產房外走。醫生護士一起攔,怎麼也沒攔住她。

“我要打無痛!”清音衝著孃家媽、婆家媽和丈夫易城嘶喊。

果然是李仙芝先開的口:“無痛到底有什麼副作用,影不影響孩子,都不清楚。閨女,我們可不能冒這個風險啊。”

“醫生說能打!”清音把臉轉向李仙芝。

“我生過孩子,也當過護士,這種時候也不能都聽醫生的。好閨女,你這身體條件肯定是能順產的,咱們堅強點兒。”說著,李仙芝伸手要安撫自己女兒。

“我疼得受不了了。求你,媽,讓我打。”清音側身,躲過母親的安慰之手,雙眼直勾勾地乞求對方。

“清音,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為了寶寶再堅持堅持。”婆婆萬分和藹地說。

“我、要、打、無、痛!”清音的身體抖,聲音更抖,“易城,你簽字!籤、字!”她轉而去求自己的丈夫。

“我……我……”易城支支吾吾。剛要上前,就被他母親劉桂榮的左腳給絆住,差點兒一個踉蹌摔地上。

“不籤,是不是?!”清音雙眼血紅,像個母獸一樣對面前的三個人發出嘶嘶的低吼。

“我閨女最優秀了,一點兒不自私,為了孩子肯定能抗住疼。”李仙芝臉上帶笑,一把摟過自己女兒,小聲在她耳邊說,“柳清音你傻呀!你要求打無痛,孩子生出來但凡有什麼毛病,你一輩子在婆家抬不起頭來!”

“易城——我求你——”女人推開母親,語無倫次地向自己的合法監護人求救。

柳清音永遠都會記得當時的易城——二十八歲,身高一米七八的他哭了,哭的淚流滿面。但他什麼都沒做,就站在那裡,直直地站在那裡。

那天,柳清音給自己簽了打無痛的同意書。當她全身蜷縮著承受完那“無比危險、後患無窮”的一針之後,剛剛還排山倒海的痛感瞬間退去。與此同時,比痛感更巨大的悲涼感襲來,把這個女人淹沒了……

六小時後,芽芽降生,哭聲洪亮,七斤二兩。

十四個月後,芽芽在屋子裡亂跑,認識十幾個漢字,會叫爸爸媽媽。

兩年半後,芽芽順利上了幼兒園,老師們都挺喜歡她的。

……

“到底什麼事讓我失望?”柳清音苦笑,又重複一遍,“什麼事讓我失望?”

4

易城到家的時候,葛曉紅正笑盈盈地端了一盤筍乾燉紅燒肉從廚房裡走出來。

“哎,你媳婦兒和閨女怎麼沒一起回來呀?”曉紅問,“知道嫂子愛吃筍乾,我特地讓同事從外地帶回來給她嘗的。”

“是啊,曉紅怕筍乾燉出來不好吃,特地在家泡好了,才帶過來。”易城媽媽也跟著附和,“就是為了孝敬清音。”

易城不會撒謊,臉立時紅了,額上冒出一層細汗,不知該怎麼接下文。

“怎麼,娘倆被李仙芝給扣下了?”劉桂榮冷冷地問。

易城和清音的父母家雖然同在一個城裡住著,但劉桂榮老伴兒三年前去世了,她自己寡居。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她為了易城三口上誰家過年過節的問題跟李仙芝一直擰勁兒。

“啊……啊,芽芽姥姥最近血壓有點高,需要清音在家幫著乾點兒活。”易城這不算說謊,孩子姥姥的高血壓是老毛病了。

“李仙芝血壓高?我看她就是不願意我多看孩子兩眼!”劉桂榮的語氣明顯不悅。

“榮媽,你應該往好處想啊。嫂子是個孝順人,你以後可有福了。”一看氣氛不對,葛曉紅出來打圓場。

“孝順?真孝順,她就給我這個孤老婆子再生個孫子啊。讓我天天抱著,也不用跟李仙芝兩口子搶芽芽了。”劉桂榮最近滿心滿腦就這個事兒,說什麼都能扯到上面來。

“媽,你別說了,曉紅還在這兒呢。”易城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但依然溫言軟語地勸著自己母親。

“第一、曉紅不是外人。第二、生二胎是國家提倡的。清音要是能生,就是利國利民。這話我有什麼不能說的?”劉桂榮退休前是中學教導主任,在誰面前都沒落過下風。

“對,我榮媽說得對!”葛曉紅立即表示同意,並繼續笑眯眯地說,“不但利國利民,還利社會和諧,利家庭和睦,利我榮媽身心健康呢!”

葛曉紅這話說的半真半假,半同意半調侃,給老太太和易城都逗樂了。

三人哈哈哈一通後。葛曉紅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慢慢開口:“可生二胎也挺危險的。當初要不是被我爺一家逼的必須傳香火,再生個男孩……我媽也能多陪陪我,不至於那麼年輕就走了。”

劉桂榮想起自己最好的朋友,當年因為生二胎難產去世的往事,眼圈兒紅了,好半天才說:“都是意外,誰也不想的。”

一桌子的飯菜冒著熱氣,氤氳了彼此的表情,沒人動筷子。

“唉,我咋還把氣氛弄傷感了呢?不提了,都過去了。”葛曉紅抹了抹自己眼角,笑著說,“這麼多年,榮媽待我跟親閨女沒區別,我知足。”

“對呀,我算是兒女雙全,也知足。”說著,劉桂榮給曉紅碗裡夾了塊紅燒肉。

兩人對視,又欣慰地笑了。

看著母親跟“妹妹”相濡以沫,彼此擔待,易城臉上也笑,心裡卻五味雜陳。

他剛結婚的時候,也曾妄想過妻子能跟曉紅一樣,與他母親其樂融融。畢竟清音各個方面都比曉紅略勝一籌,又是母親核定完的人選,兩人定然不會為難彼此。可現在想來……他太天真了。

……

“怎麼,到現在還沒把媳婦兒哄好?”曉紅跟易城一起在廚房洗碗的時候,低聲問他。

“她根本不聽我解釋啊。說我出軌,還要……離婚。”易城的聲音更低了,“我算是過錯方,清音又不依不饒,所以今天交了離婚申請。”

“什麼?!”葛曉紅的聲音陡然高起來。

“你小點兒聲。噓,別搞得我媽聽見了,陪著一起上火。”

“易城,易博士,你是研究你的實驗專案研究傻了,還是天天跟農作物打交道,把人的七情六慾都消退了?清音那麼好的媳婦兒,你要跟她離婚?!”

“不是我要跟她離,是她非要跟我離,我能怎麼辦?還好,離婚現在有三十天的冷靜期能緩衝一下,我跟她不是今天就散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曉紅問易城。

“什麼怎麼辦?”易城一臉懵。

“計劃啊,冷靜期內讓清音回心轉意的計劃啊。”

“我就希望她能在這段時間裡真的冷靜想想,顧念芽芽、顧念我們之間的感情,回心轉意吧。”

“讓她冷靜想想?這就是你的打算?”葛曉紅真無語了,“易木頭,你都三十二了,自己閨女再過兩年都要上小學了,你怎麼還一點兒不長進啊?你打算什麼時候有點兒擔當和主見?為自己爭取一下,別總是讓別人替你做決定!”

“我、我、我……”易城從小到大,每每這種關鍵時刻就掉鏈子。今天也一樣,支吾了半天,啥也說不明白。

“瞅你這窩囊樣兒,我要是清音,我也跟你離婚!”葛曉紅把抹布往易城身上一扔,出去伺候她榮媽了。

她和前夫相戀三年,每次見面都要先離婚,男友說她不想離婚,結果

5

柳清音接芽芽幼兒園放學的時候,見到了周瑞晨。

他那麼高的個子,站人群裡,想不看見都難。

“來了啊。”周瑞晨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但還是先說了句廢話。

“嗯。”清音點頭,“今天氣溫下降了,挺冷。”

“是挺冷。”周瑞晨為了表示同意,還特意做出一個跺腳捂耳朵的動作。

清音撇撇嘴,嫌棄男人行為的浮誇。男人不以為意,做得更加誇張。然後,兩人都笑了。

剎那間,柳清音似乎又變回那個高中女生,跟班上成績最好的男生一起在公交站點兒等車回家。她當然還知道,那男生喜歡自己……

“門開了!”不知哪個人的一聲喊,把女人拉回了現實。

男女老少一群家長呼呼啦啦地往裡擠,彷彿誰慢了一步,自家孩子就能被人販子搶走似的。

“你等著,我去。”周瑞晨扔下一句話,就很魔性地也跟著人群往裡擠,完全不在意自己國企高管的形象了。

很快,兩個粉嫩嫩的小女孩手拉手被領了出來。清音隔著人群跟芽芽最喜歡的小劉老師揮揮手,表示自己來了。小劉老師微笑點頭,接著才去關照其他小朋友。

“媽媽,我能跟妙妙再玩兒一會兒嗎?”四歲半的芽芽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爸爸,我也想跟芽芽玩!”被周瑞晨剛抱懷裡的小妞同樣撒嬌。

“天這麼冷,眼看著要下雪了,明天再玩兒吧。”清音溫言勸著女兒。

“可我想今天玩兒,我倆有個故事還沒編完呢。”芽芽一看媽媽不同意,眼淚立時含在了眼圈兒裡。

那邊妙妙更快,已經用手抹眼淚了。

最後,還是當爹的見不得女兒受委屈,主動提出來要請兩個孩子吃麥當勞。清音拗不過芽芽,也不忍心拆了一對打得火熱的小閨蜜,只得答應了。

兩位公主被自己爹媽伺候著用了膳,跑到兒童遊樂區裡打滑梯。柳清音跟周瑞晨一人拿了一杯咖啡正對著女兒們坐好,邊看孩子,邊閒聊。

“怎麼最近不見妙妙媽媽來接孩子了?”清音隨口問。

“回南方了,雖然她爸媽都已經去世,但還有個哥哥在蘇州。”周瑞晨隨口答。

“哦。”柳清音有點兒詫異。

因為之前芽芽跟妙妙做幼兒園同學這一年間,她並沒見過周瑞晨,一直是妙妙媽出面處理關於孩子的一切事宜。

那是個挺知性的女子,接孩子的時候多數靜靜地站著,跟清音有過寥寥幾次短暫交談,兩人說不上認識,算是點頭之交。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清音的語氣略有些不自然。

其實從在幼兒園門口遇見接孩子的周瑞晨開始,她就不自然了。今天這種“四人晚餐”更是讓柳清音不自然到了極點。

“她也沒具體說啊。”周瑞晨臉上浮現一絲尷尬的笑,“我倆……離了。”

“……”清音半張著嘴,不知該怎麼接下茬兒。

“去年年末離的,當時還沒冷靜期這種事兒呢,手續辦的很快。”周瑞晨倒是坦蕩,都說了。

柳清音沒想過自己一個純家長裡短的問題會引出如此後續,為了緩解尷尬,下意識地跟對方共情:“沒有冷靜期多好,像我跟芽芽她爸還得再等三十天。”

這次換周瑞晨驚掉下巴,眼神瞬間意味深長起來。

看到對方的變化,柳清音才發覺她給自己挖了個大坑啊,人都傻了。頓時生出一種想當眾往臉上招呼個大嘴巴子的衝動。

千分之一秒的煎熬過去,清音頂著極不自然的笑容把紙杯舉到嘴邊。抬手之後,又後悔了。裡面空空如也,她喝了個寂寞。

但是這個動作還是有用的,清音的慌亂因此有了大幅度的緩解。放下杯子,她故作鎮定地開口:“我倆是為了芽芽上學。

我媽家的房子是重點學區,我跟女兒的戶口一直落在哪兒。原來是可以就近上小學的,可最近政策變了,說父母一方名下有自己房子就不行,除非離婚,孩子歸我。”

為了搪塞旁人,清音還是提前做了些準備的。比如剛剛說出口的這個似是而非,不能深究的理由。

“所以你倆就離了?芽芽不是還有兩年才上學嗎?”周瑞晨陳述事實。

“到時候現離婚也太明顯了吧?我們這叫未雨綢繆。”清音已經在胡說八道了,她轉過頭大聲喊:“芽芽,芽芽!我們走吧!姥姥發語音催我們了。”

周瑞晨看著柳清音慌亂地給女兒穿衣服、收拾東西,看著她差點兒把手機和芽芽的小書包落在店裡……突然覺得這場景很是熟悉,一如很多年前,少女清音給他送了情書,又否認再三,生生搶走,匆匆逃離的情景。

很有禮貌地,周瑞晨讓自己女兒跟小閨蜜和小閨蜜的媽媽告別,並沒有點破柳清音剛剛二十分鐘裡不曾看過手機的真相。在那對母女完全消失之後,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了。

6

一週後,清音在自己單位門口見到了易城。

正趕上下班時間,清音怕周圍人看出什麼,趕緊迎過去,說:“你怎麼來了?”

“老公來接下班還不樂意啊?清音你知足吧。”有個關係不錯的姐姐跟她一起出來的,看見這情景酸溜溜地說。

“沒……沒……”清音難得結巴,對人家解釋,“今天應該是他接女兒的。”

“三姨從雲南旅遊回來,我媽早早去幼兒園接走了芽芽,要去看看。我沒什麼事,就過來了。”易城說。

“哦。”清音點頭。

“我可不耽誤你倆二人世界了,你們快走吧!”那姐姐打趣了清音,笑著轉身離開。

清音上了易城的車。

來之前,易城做了準備。今天碰巧是他跟清音相識五年的紀念日,於是一串珍珠項鍊被放在車上的置物盒裡,默默等待著女主人發現時的驚喜表情。

本來見妻子順利上車,易城心裡特別高興,剛想開口問問對方打算去哪裡慶祝紀念日?可惜清音一離了旁人的視線,臉就陰沉下來。男人只好閉嘴,開著車在街上亂晃。

開了大概有十分鐘,清音到底沉不住氣,問:“你要把我拉哪裡去?”

“我……”易城確實沒想好要把清音拉到哪裡去。

“你到底要幹什麼?”女人明顯又高了半個音兒問他。

易城扭頭看見一臉憤怒和嫌棄的清音,再加上剛剛聽芽芽在電話裡講述的:她、媽媽、妙妙以及妙妙爸爸的麥當勞之行。這個很少發脾氣的男人心底也生出一股怒火。

“我想要撤回離婚申請!”他的聲音不小。

“為什麼?”

“我覺得我倆還能過。”

“哼!”清音冷笑,“你覺得?”

“不就是不生二胎了嗎?我能讓我媽同意!還有曉紅,我這就把人叫來,讓她跟你說清楚那天晚上的事兒!”易城難得如此硬氣。說著,拿起手機撥號。

“你以為就是生二胎,就是葛曉紅那些事兒嗎?!”清音的聲音在顫抖,整個人也在顫抖。

“那你說,你還想怎麼樣?”男人問女人。

“我不想怎樣,就想離婚!”女人回答男人。

“我不離!芽芽需要爸爸,我媽不可能同意我倆離婚。曉紅也說我要是離婚,就太傻了。”

“原來如此。”清音終於明白男人此行的因由了,忍著憤怒和失望,她一字一頓地,“易城,你停車。”

易城不為所動,依舊向前開著。沒過三分鐘,剛好一個紅燈。清音去動車門,發現被上了童鎖,打不開。

“易城,我倆不是說好了嗎?”清音軟下來,帶著哭腔,“好聚好散,不為難彼此。”

“可我現在感覺很為難。”易城說的是實話。

“你不敢跟你媽說?”

“嗯。”

男人吐字清晰的一個字,讓女人頓時失語。

“清音,你都不知道我這五天是怎麼過來的。天天失眠,還掉頭髮,我媽一打電話過來,就心驚肉跳。”

“那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介紹個年輕,高學歷,還懂事的女朋友,行不行?”清音忍無可忍了。

車子突然剎住,輪胎跟地面劇烈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幸虧有安全帶的保護,否則清音整個人一定會衝到擋風玻璃上。她抬頭,看見駕駛位上滿臉訝異和痛苦的易城。

“你真……這麼想離婚?”男人問。

清音毫不猶豫地點頭。

不同於之前去交離婚申請,易城意識到這次,他的小世界是真的崩塌了。

男人默默解開童鎖,在女人離去的背影裡失聲痛哭。

7

“哎,清音,你婆婆今天特地給我送了兩袋雲南的鮮花餅呢。說元旦讓你們整整陪了她三天是欠考慮了。哈哈哈,看來是真服軟了。”李仙芝樂的嘴都要咧到後腦勺了。

“還有呢?”清音想從婆婆的言語中判斷易城最新的進度。

“她能說什麼?試探我,你們打算怎麼過年唄!今年可不是去年了,她劉桂榮也不敢從年三十兒一直困著你們到初三,初四才放人回我這裡來。”

“沒說別的?”

“怎麼沒說?她竟然跟我訴苦了,說她孤單寂寞,不像我天天有芽芽的事兒可以忙活,時間好打發。說著說著還抹了眼淚瓣兒,整的我心裡挺不好受的。”

“哦。”清音應了一聲。

她想起自己懷芽芽的時候,婆婆天天跟老姐妹玩兒的歡,打牌、唱歌、喝茶、旅遊……時間安排得滿滿,要見她都必須提前預約。現在不一樣了,老姐妹們都有了孫子,自家忙也忙不過來……也是真的孤單寂寞了。

“我看也差不多了,你這就打電話讓易城把離婚申請撤了吧。”李仙芝這話說的不像提建議,倒像是命令。

“啊?”清音整個人抖了一下。

“怎麼,你還真想離婚啊?”李仙芝的語氣淡淡的,“易城這個女婿我一直都是滿意的,現在他媽也服軟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柳清音,你可別作啊。

人是要看清自己的。跟易城離了婚,先不說你帶個孩子再找什麼人都費勁。就算你能找著,方方面面跟易城也沒法比。”

“你得了吧,易城那個說話唯唯諾諾,辦事拖泥帶水的樣子也沒好到哪裡去。”一直在旁邊的清音爸實在看不過,開口替自己姑娘撐腰。

“你懂什麼?人家易城有勁兒往外面使,自己工作不是搞得挺好嗎?回到家裡用什麼雷厲風行?在家孝順聽話就行了。”

“嗯,他是孝順聽話了。二胎還不是得我們清音生?”父親護著清音,據理力爭。

“你有毛病嗎?添油加醋,還不說句正經話,想讓自己家姑娘離婚啊?”李仙芝一句話噎的老爺子啞口無言。

清音看著母親。她此時義正辭嚴的臉跟三年前的那張臉重合了。記得芽芽辦週歲宴,李仙芝非要請遠在農村老家快九十歲的姑奶奶來赴宴,美其名曰,老人長壽能給孩子帶福氣。清音爸怕老人禁不起折騰,出什麼事兒,從始至終極力反對。兩人吵翻了天,真真勢同水火。

結果呢,李仙芝弄了個曲線救國的計策,命令孝順懂事的易城親自駕車去把老人家接來。清音清楚記得,易城答應全權處理此事時,李仙芝得意洋洋望向自己丈夫的樣子。這一次,她又贏了。

其實自清音記事起,李仙芝在家庭生活中就一直是個贏家。清音爸聽她話還則罷了。不聽話,她就找幫手譴責丈夫或讓幫手來達成自己的願望。很長一段時間裡,不明就裡的清音是她最棒的幫手,清音結婚後又有了易城這個孝順聽話的女婿。

“去去去,我們母女倆說話,你少摻和。家裡哪次出事兒,你不都是一句話‘我不管,你做決定吧’。這時候想起來窩頭翻個顯大眼兒了。看把你能耐的!”李仙芝幾下子把老伴兒推出了客廳。

然後轉回身,語重心長地說:“清音,婚姻就是彼此將就,多看對方的優點,少看對方的缺點。人家易城也在將就你這一身毛病呢。”

“啊?!”清音一愣。

“別的不說,你當媽當的多自私啊。”

“我自私?”

李仙芝非常認真地說:“母乳都不捨得給芽芽吃,她一吃你就喊疼;自己帶她出門,就讓孩子摔跤;幼兒園要求做的小手工,也不給做;孩子只吃餃子餡兒,不愛吃皮,也不給弄;還有大晚上的就知道睡覺,也不想著給孩子蓋被……”

“夠了!”清音終於忍不下去了,“我喊疼,那是因為乳腺炎。孩子學走路摔個跤不正常嗎?而且就那麼一回而已。做小手工是為了培養芽芽的動手能力,不是培養我的!記得我小時候有次只吃餡兒,不吃皮兒,被你狠狠揍了一頓。還有,誰能晚上不睡覺,就看著孩子不踹被!”

“我就能!我不自私也不懶,我寧可不睡,也不能讓孩子凍著!”李仙芝的聲音比清音更高。

“你能?我上小學五年級時發燒燒了整整一個禮拜,要不是倒在學校了,你都不知道!”

“你怎麼跟我比?我那時候工作多忙?再說,那個年代誰家不是那麼養孩子的?”

“我女兒夜裡踹被沒蓋上,就是我又懶又自私,不能原諒!你女兒發燒都倒學校了,你就是工作忙,可以理解!李仙芝,你也太雙標了吧?”

“柳清音,你反了天了!我當媽的說你幾句不行嗎?芽芽我可是起早貪黑幫著帶了的。沒有我方方面面扶植你們的小家,你和易城早離了。

再說了,你捫心自問,你當媽當的合格嗎?別說跟那些好媽媽比,就跟我比,都差一大截子呢!”

“好媽媽?!對,我不是好媽媽!我是這世界上對芽芽最不好的人!”

清音氣瘋,摔門回到自己的臥室。她扯出行李箱,一件一件裝東西。這個家,她真的待不下去了!

女兒要走出家門的一剎那,清音爸出來攔。

李仙芝插個腰,威脅自己丈夫:“柳大強,你可想好了。剛結婚時你得那場大病,都被下了病危通知書了,是誰不離不棄地把你將養好了?

剛才小王八羔子氣我的話,你也聽見了。你現在不幫我,幫這個混蛋丫頭!?”

李仙芝輕易不出這個殺手鐧。此時祭出,柳大強——柳清音的親生父親果然氣短,再也不敢多說什麼。耷拉著腦袋,鬆了手。

清音早就預料到會是如此。她用力一拽,頭也不回地帶著行李奪門而去。

她和前夫相戀三年,每次見面都要先離婚,男友說她不想離婚,結果

8

易城出差岑市,會離開兩週左右。所以只在旅館住了一夜的柳清音當天就帶著芽芽回了自己家。

是夜,她就收到一條好友申請,是透過芽芽她們中二班家長群聊新增的。清音以為是芽芽跟其他孩子有了什麼矛盾,趕緊點選了透過,沒想到竟是妙妙媽媽。

雙方簡單地打招呼後,妙妙媽把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小作文發給了她。

首先是表達在今後的日子裡妙妙要麻煩清音照顧了,她很抱歉,也很感激。然後說了妙妙一些特別點兒的生活習慣。最後說,知道是清音接手自己女兒,她很放心。清音是個好人,一定會善待妙妙的。

清音看得雙耳嗡嗡作響,下意識地把聊天截圖發給了周瑞晨。可週瑞晨的回覆讓她更抓狂。周瑞晨說:“妙妙希望跟芽芽一樣,也叫你媽媽。”

清音趕緊澄清:“周瑞晨,你我之間一定是有些誤會。”

這條語音資訊發過去,對方挺長時間沒有應答。不知為什麼,清音有些緊張,心跳咚咚響,雙頰火辣辣。她輕輕起身,在寬大的客廳裡踱步,一……二……三……,剛剛走了三步,手機“嘟”一聲,響了。

周瑞晨虛幻卻極好聽的聲音彷彿有了實實在在的形體一般,在清音手中升起來,他說:“好故事大多都有個陰差陽錯的開頭,不是嗎?”

9

清音稀裡糊塗地睡了一夜,大早上五點半左右,就聽見有人用鑰匙開門的動靜。她瞬間清醒,抄起個鑄鐵的裝飾擺件,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

“喲,嫂子你怎麼在家啊?”竟然是葛曉紅。

這人出現的不合適,這話說的也不合適,她手裡拿著的鑰匙更不合適。清音頓時惱了,反問道:“難道我不應該在這個家裡嗎?”

其實句剛出口,葛曉紅就後悔了。再看清音陰沉的臉色和咄咄逼人的氣勢,她自知理虧,趕緊陪笑解釋:“我臨來跟榮媽說了,就算我哥出差,嫂子也不能回孃家住。讓她有事給你打電話。

她呀,非說不願意折騰你特意回趟家,讓我來看看她給芽芽醃的酸菜怎麼樣了?要是嫌放小陽臺還有味,就把罈子挪樓道里。順便給她再帶回去半棵。”

家裡是真真有個酸菜罈子,這酸菜罈子也真真是為了芽芽愛吃才弄的。本來劉桂榮想用個大缸醃的,可實在沒地方擺,只好用罈子少醃了幾棵。這一冬天,劉桂榮沒少因為酸菜往清音家裡跑。如今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啊?讓個“外人”來折騰。

清音盯著葛曉紅手裡的鑰匙,略帶嘲諷地說:“你榮媽倒是沒把你當外人,什麼事都信任你。”

“她這幾天腿疼,才求我過來的。”

“你也是方方面面都好,才能入得了她老人家的法眼。”清音不依不饒,“不像我,從頭到腳都不招人待見。”

清音的話讓剛好脫完鞋的葛曉紅緩緩站直了身體,抬頭看向家中真正的女主人。

這個身材姣好的闖入者此時正站在廚房的門邊。帶了點兒水汽的玻璃窗外是漆黑如墨的夜色,隆冬時節,天還沒有半點兒要亮的意思。整個客廳只開了玄關的燈,一束黃光照在地上,旁邊歪歪斜斜的影兒從一個女人伸向另一個女人。

她看著她,她也看著她。

半晌,葛曉紅笑了:“可不是,我跟易城真是孃胎裡訂的娃娃親。打第一回見劉桂榮,我就管她叫媽。”

“你!”清音怒目圓睜,氣得只能吐出一個字來。

葛曉紅繼續笑,繼續說:“我親媽剛去世那會兒,榮媽還真想把我直接接家裡經管著,就當是兒媳婦兒進門了。可惜我爺不同意啊,他說老葛家只剩我一個血脈了,必須留下。”

清音沉默,這是她從不知道的,關於葛曉紅的前世今生。

“可不過一年光景,我爸就娶了新媳婦兒,生了個兒子。等我因為腹痛難忍打電話向榮媽求救的時候,我都懷孕六個多月了,經手人是後媽的瘋弟弟。”

“啊?!”清音失口叫到。

“很悲劇是嗎?一個沒媽的,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兒啊……真的是……”葛曉紅依舊笑著,眼眶卻已經泛紅了,“可更悲劇的在後面,我當時是意外流產,孩子沒保住,我生孩子的機能也沒保住。”

“曉紅——”清音叫她。第一次,這麼真誠地叫對方的名字。

“再後來,榮媽就讓易城跟我兄妹相稱了。她給我報了寄宿初中,寄宿高中,上大學也是在外地。當時不明白,現在想想……榮媽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葛曉紅嘆了口氣,撇撇嘴,才說:“榮媽也是想多了,別說我對易城真的一點兒那種想法也沒有。就算是有,易城那麼個孝子,怎麼可能違揹他母上大人的意願呢?”

清音下意識地頷首表示同意。

“所以啊,他那天來找我喝酒,是真被榮媽逼得走投無路了。我也是工作太累。本來我幫忙謀劃得好好的,讓他先跟你保證肯定不生二胎,再由我出面去說服榮媽。可喝著喝著,我就睡著了。等迷迷瞪瞪給你開門的時候,我完全是懵的。根本不可能跟易城發生什麼。”

“我也從沒懷疑過你倆會發生什麼。”清音說了實話。

葛曉紅這回真的是笑開了:“哈哈哈,我就說吧,不可能是因為我。易城這個大傻子啊,竟然真能跟你去交了離婚申請!哈哈哈。”

不知怎麼,清音也跟著笑了起來。但笑著笑著,心就酸了。

她說:“可我……是真的不想跟他過了。”

葛曉紅倒不是很意外,大大咧咧地回覆道:“這不重要,不重要。我只要不是背鍋俠就行。”

清音知道了對方竟然滿腦子都是這個,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行了行了,你趕緊把酸菜給我,我就撤了哈。再晚點兒,我趕不及給榮媽送去,上班也得遲到了。”葛曉紅急切切地。

“好好好。”清音一疊聲地回答。

臨走,葛曉紅說了最後一句:“嫂子,咱們集團總算要重用我,年後我就要去外省拓展業務了。”

“哦。”清音望著對方的眼睛,輕輕地說,“那我祝你前程似錦,大展宏圖吧。”

“好嘞。”葛曉紅愉快地答應了。

10

三天後,芽芽和妙妙美術班旁邊的咖啡館裡。

“妙妙媽那麼緊張她,怎麼還把孩子給了你?”清音小心翼翼,旁敲側擊。如果要開始新一集的劇情,她必須瞭解前情提要。

“妙妙目前歸我。”周瑞晨喝了口咖啡,意味深長地開口,“她說,想為自己活一陣子。妙妙先拜託我照顧。”

“為自己活一陣子。”清音喃喃重複。

“她大學學的是油畫專業。當初被招進我們單位,有些大材小用了,主要是搞設計。你也知道我一直對這種學藝術的女孩兒挺著迷的。”周瑞晨說著,看了清音一眼。

清音鋼琴能達到專業水平,高一藝術節的時候表演過。曾經周瑞晨明確表示,他就是在清音優雅地坐在琴凳上那一剎,無可救藥地喜歡上這個女孩的。

周瑞晨稍作停頓,似乎在等對方有所表示。但清音依然沉浸“為自己活一陣子”這句話的餘響裡,未做任何迴應。

這個失婚男人略顯失望,可他太需要傾訴了,於是自說自話地繼續下去:“她不是本地人,在這邊上學,畢了業進我們這種單位,人生經歷和交往的圈子都極其簡單。

長得雖說普通一點,但勝在氣質優雅啊。說話柔聲細語,說她是水做的,一點兒都不誇張。

我爸媽對她滿意得不得了,周圍的朋友哥們兒也說我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從談戀愛到結婚,真跟做夢似的。可惜啊……妙妙一出生,什麼都變了。”

“……產後抑鬱症嗎?”清音大概猜到是怎樣的情形。

“鬧到整日以淚洗面,孩子一下也不管,甚至要輕生的程度。”周瑞晨雙手掩面,“我爸我媽那輩人怎麼可能理解這種事,就覺得她是作,是懶。我當時正好趕上出了趟長差。等再回家,兩方已經勢同水火,父母堅決不幫我們帶妙妙了。”

清音聽著,心裡一陣發酸。想起自己剛出月子時,為穿不上任何一條之前的褲子哭得死去活來……大概也是產後抑鬱吧。

“我為了解決問題,請了育兒嫂。但她不放心孩子,上了班也總請假。一來二去,底下人對她的意見都挺大的,再加上我們夫妻倆在同一個單位,對我的晉升多少有點兒影響。於是我一狠心,讓她停職在家帶孩子了。”

“哦。”清音面色冷冷的。芽芽一歲半之前,只要清音一提自己要重新找工作上班,就能引起孃家、婆家的軒然大波。

全家一起勸她多為孩子著想,不能耍公主脾氣,任性。她永遠記得親媽李仙芝的至理名言——當媽的,就是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孩子身上!

“妙妙三歲上幼兒園後,她說要開個畫室,教小孩兒。起初我也由著她折騰。可開畫室得多少事兒啊,我當時的晉升也正在最緊要關頭。所以她一提出要我幫忙,我就發脾氣。最後一次鬧得太大,驚動了我爸媽。”

“你們家三口大勝而歸唄?”清音的鄙夷之情無法自控地流露出來。

“嗯。我爸說想追求夢想可以,但要靠自己,不能讓別人買單。我媽求她安分守己地把妙妙帶大。實在太閒了,可以考慮生個二胎,他們出錢養。然後把自己的退休工資卡扔在了我家茶几上。”

“你呢?你說了什麼?”清音問。

“我?!”這次換周瑞晨詫異,“我能說什麼?他們兩邊誰也不聽我的呀。”

“可你是最大受益人。”清音輕吐出最後一句,準備起身離開。她不想再聽下去了,她聽不下去了。

“喂!清音你怎麼走了啊。我還沒跟你說完呢。”周瑞晨真不知道這女人為什麼突然翻臉,急吼吼地追出來。

清音站住,轉身,看向周瑞晨。她那麼平靜,似乎在等對方做出無謂的垂死掙扎。

“清音,妙妙能跟芽芽能成為好朋友,是多麼幸運的小機率事件啊。”周瑞晨果然有別致的說辭。

可任他說出什麼都沒有用了。清音平視著男人,迴應:“是啊,希望她們能一直這樣下去。”

“那……”周瑞晨欲言又止。

“那我倆的誤會就這樣愉快地解開了,對嗎?”清音笑。

周瑞晨整個人愣住。五分鐘前,他還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很快就能給女兒找到一個非常合適的新媽媽。而此刻……真是功敗垂成啊。最無語的是,他甚至搞不清自己到底敗在了哪裡。

“看,老師讓我們進去接孩子了。”清音用手一指教育機構的玻璃門,大聲地說。

周瑞晨應了一聲,悵然若失地走了過去。

尾聲

臘月二十三小年,距兩人正式離婚還有七十二小時。當天下了點兒雪,出差半個月的易城在家宴上順利地見到了自己妻子柳清音。

為了將體面進行到底,他按往年的舊制請了雙方父母吃飯,卻也破天荒地在這一天喝多,耍了酒瘋。

一切都緣於他的獨生女兒芽芽。孩子在酒店大堂裡玩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頭磕在旋轉玻璃門上。小孩兒肉皮嬌嫩,立時起了個大筋包,還把剛剛吃下去的飯菜吐了一地,哇哇哭個不停。

當時是清音看孩子。芽芽前一秒還好好地在看玻璃缸裡的大龍蝦,突然就不知被什麼吸引轉身跑向大門。清音措手不及,只得生生看著女兒“咣”一聲撞在玻璃門上。

清音本來心疼的眼淚都要下來了,一是自責,二是怕孩子腦震盪,影響了其他器官。但觀察了一會兒就發現孩子思路清晰,走路正常,哭鬧和嘔吐都是因為被嚇著了。

她下意識地安慰自己:“應該沒什麼事兒,腦門兒是人身上最堅硬的地方了。”

本是句無心的話,哪成想竟杵了三個老人的肺管子。

“你這話怎麼說的?芽芽是孩子!她哪哪都沒長成呢?腦門怎麼可能硬?”每次最先發難的都是李仙芝,“這麼大人了看不住個四歲的孩子,還給自己找心理安慰,合適嗎?”

“我都警告她了,那邊有玻璃門。”清音委屈地說。

“警告她這麼大點兒的孩子沒用,得有行動!你攔住了她還能撞到玻璃?看把孩子腦袋磕的,你當媽的不心疼啊。”清音爸一邊說,一邊把芽芽抱到懷裡護著。

芽芽有了姥爺的庇護,本來平息的哭聲又大起來。奶奶劉桂榮可聽不得寶貝孫女哭,忍不住也說:“這看孩子是得全神貫注,來不得半點兒馬虎啊。”

清音剛想申辯,卻被李仙芝搶了個先:“得了吧,全神貫注看孩子還不如全神貫注看手機呢。手機多好玩兒啊。”

清音爸趕緊附和:“看孩子真不能玩手機。”

婆婆摸著芽芽的額頭,也接了一句:“對,玩手機耽誤事兒啊。”

“我……”清音被氣到說不出話來。她沒看手機,真沒看。

“夠了!”萬年不發言的易城帶著酒氣開口了,“你們仨一共六隻眼睛,哪隻眼睛看見清音玩手機了?!”

清音一愣,她覺得自己聽錯了。

但沒錯啊,那真真切切的聲音又繼續從易城的嘴裡發出來:“芽芽是我倆的閨女,我媳婦兒說沒事兒就沒事兒!你們幾個別不懂裝懂,瞎摻和!”

“哎,你這孩子,幾杯酒下肚,失心瘋了嗎?”劉桂榮第一次見自己兒子這樣,她也有些懵。

“我是瘋了!我瘋了,才讓你們幾個數落我媳婦兒。”易城突然伸手一指清音,“孩子撞了頭,當媽的最心疼、最自責。清音也不想啊,你們不去寬慰她,還批評她,指責她!”

“真是瘋了瘋了,哪有姑爺這麼跟丈母孃說話的?還講不講孝道?”李仙芝受不了這個,臉色相當不好看。

“孝道?”易城冷笑,“孝道就是聽你們話,讓我媳婦遭罪唄?”

“她遭什麼罪了?不就是說了她兩句嘛。”劉桂榮解釋。

“生孩子那次,你們非說會影響孩子腦子,我聽你們的不簽字給她打無痛,讓我媳婦疼得死去活來,那不是遭罪?

孩子發燒,你們不讓我開車送去醫院,非說可以物理降溫,我媳婦硬是抱著哭鬧的芽芽在屋裡走了一宿,那不是遭罪?

孩子快一歲了,清音要給孩子斷奶,重新找工作上班,你們非說母乳有營養,要儘量多喂,不允許她離家。我媳婦兒為這事兒幾乎得了抑鬱症,那不是遭罪?”

“你可別說了,哪個當媽的不是這樣為孩子奉獻?她做的小小犧牲都是應該的!”李仙芝永遠最正確。

“不應該!就是不應該!你們少給她扣大帽子!道德綁架!她不止是媽媽,她還是她自己!當媽怎麼了?當媽的也是人!是個完完整整、純純粹粹的人!”易城旁若無人地吼著。

“易城,你不用說了,我們走吧。”清音含著淚,抱過芽芽,去拉丈夫的手。

就在清音的手碰到他手的那一剎,易城哭了。

他扯著脖子跟清音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最好的媳婦兒……你說不生二胎就不生。你說想生,咱就生。他們誰也管不了……你以後想怎樣就怎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清音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淚痕,點點頭說:“好。”(作品名:婚姻電影院:離婚冷靜期,作者:看雲784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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