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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一場雙贏的外交談判

傷痛的楚漢(8)

主筆:閒樂生

公元前207年11月底,項羽在鉅鹿之戰打敗王離,章邯,又收降章邯,而率四十萬諸侯大軍經澠池、陝縣(今河南三門峽市一帶)逼近函谷關,劉季欲遣人開關門迎接項羽,關中儒者解生卻勸他說:“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強。聞項羽號章邯為雍王,欲使之王關中,若不早為定計,沛公必不得此地矣。不如急使兵守函谷關,無納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拒之可也。”(據陸賈《楚漢春秋》)

劉季利令智昏,他果然派兵去函谷關,堅守關門,無論何軍,一概不準放入!

這些儒者,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劉季之前在霸上的“約法三章”裡已向天下宣佈,他要“待諸侯至而定要束”。可現在他出爾反爾,竟派兵把守函谷關,阻止諸侯入關,這就將自己置於與天下諸侯為敵的危險境地,從滅秦功臣一下子成了反革命,這正好給了諸侯們除去他的絕好藉口。

在這個世界上,利益就是實力,沒有實力求利益,等於沒車沒房追女孩,那八成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的。

果然,項羽震怒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君王一怒,那可要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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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布,給我攻關,抵抗者殺無赦!”項羽一聲令下,他的頭號小弟英布頓時如打了一針興奮劑般,帶著幾萬兵潮水般向函谷關湧去。

函谷關,立刻血流成河了,關內數千守軍,盡數被英布屠殺。

血流成河只是一個開始,百二秦關,即將血流千里,因為復仇者來了,而且是震怒的復仇者。

項羽軍入關以後,沿渭水南岸由函谷關向咸陽西進,一路高歌猛進,至戲水西岸的鴻門一帶駐紮下來。

鴻門是秦軍精銳中的精銳——中尉軍之前的駐地。當然,這支軍隊早在劉季入關時已在藍田一戰中覆滅了。項羽和他的大軍正好廢物利用,駐紮在他們留下的大營裡。在鴻門大營的南面,就是秦始皇修建了三十七年、不久前才投入使用的陵寢;而在驪山陵的南面,便是劉季的霸上軍營。兩軍隔山而望,距離二十公里,快馬只需一個時辰,顯然,項羽是來找劉季算賬了,這一年來的恩恩怨怨,咱們兩兄弟可要好好算算。

當是時,項羽軍四十萬,劉季軍十萬,一個在秦陵北,一個在秦陵南,秦陵也不知,該由誰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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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季追悔莫及,他沒想到,當年曾助秦國抵擋東方六國兵鋒長達百年的天下第一雄關函谷關,面對諸侯大軍居然如此不堪一擊,如今項羽兵臨城下,為之奈何?

難道真的要與他這位脾氣暴躁的項老弟兵戎相見嗎?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完了完了。

霸上與鴻門,緊張的氣氛幾乎讓所有人喘不過氣來,項羽心中的怒火尚未平息,很快又一次被人無情的點燃了。

這個人叫曹無傷,是劉季手下的左司馬,當他發現劉季大事不妙後,立刻決定上演無間道,來向項羽告密,以另謀出路,投靠項羽這座更大的靠山。

項羽與劉季曾並肩作戰達半年之久,兩軍中人多為故舊,這個曹無傷,相信在此期間,早已與項羽熟識,所以雙方才這麼快的搭上了線。

曹無傷派人對項羽說:“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這個曹無傷可不是小人物,此人是最早追隨劉季從沛縣出來打天下的元老級人物。劉邦初起之時,正是他率軍擊敗了前來圍剿的秦軍,並且俘殺了泗水郡守壯。要知道當年項羽劉季聯手才斬殺三川郡守李由,所以曹無傷俘殺泗水郡守壯一事,乃是極大的功勳,而他所任左司馬之位,在楚國軍制中僅次於大司馬之下,那也是極高的軍職。

劉季沛縣嫡系高階將領曹無傷的反叛,說明劉季十萬大軍並非鐵板一塊,就連劉季的沛縣嫡系(除樊噲、夏侯嬰、紀信三位生死之交外)也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忠心,當生死利益攸關之時,我很懷疑他們的忠誠度,如果韓信當上齊王之後奮起而與劉邦爭天下,曹參、周勃、傅寬、齊受、陳涓、丁復、陳武、孔聚、陳賀等人的立場恐怕也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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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因為曹無傷地位非比尋常,所以他的情報準確度應該是非常高的,項羽聽罷,只覺自己的小心肝再次被一枚小暗箭正正刺中,他怒不可遏,拂案而起,在帳內暴走不止。

——好你個糟老頭子劉季壞得很哪,我二人相約共入關中誅滅暴秦,為千千萬萬的楚人報仇,誓言猶在耳邊,你卻重用秦之宗室,獨佔秦之珍寶,抗拒諸侯入關,乘人之功,而奪為己有,還擅自勾結秦人,搞分裂,搞獨裁,搞復辟,此喪心病狂之舉,既傷兄弟之義,亦傷楚人之心,我項羽饒不了你!

帳內諸將也個個義憤填膺,紛紛請求項羽立刻攻打劉季,將這個現行反革命抓起來治罪。

英布道:“沛公招納降王子嬰,遂爾釋放,惟知獨擅,而不知懷王之命,此其罪一也;邀買人心,改秦法律,此其罪二也;拒關遣將,阻諸侯之兵,此其罪三也。劉季有此三大罪,項王可代懷王誅之。”

范增也勸項羽:“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好美姬。鄉人最賤惡之。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不是他沒感覺了,此其志不在小也。吾令人夜觀天象,見雲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此言可見,范增相當有智慧。你想想,一個貪財好色的人,突然變成一個正人君子,這正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越隱忍,他越剋制,他所圖就越大;而且一旦讓他圖謀得逞,那些被壓抑的慾望,就會被重新喚醒,並更加瘋狂,最終必將一切都囊括在他的權欲之中。

從這句話我們還可以看出,范增其實是個陰陽家,而陰陽家最大的學問就是望氣,他們能從玄之又玄的氣中看出上天的意志,這在唯物主義的我們看來似乎有些愚昧可笑,然而在遙遠的中古時代,人們對此深信不疑,所以冷靜如司馬遷也只能說:“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矣。”甚至就連著名的無神論者東漢學者王充也認為:“項羽用兵過於高祖,高祖之起,有天命焉。國命繫於眾星,列宿吉凶,國有禍福;眾星推移,人有盛衰。”可見這樣的想法多麼的深入人心。

所以在中國歷史所有成功偉人的身上,無一不被有意無意的披上了件叫做“天意”的神秘外衣。

劉季也不例外,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靠了這些所謂天意的加持,他和他的臣子們也一直在不遺餘力的對此大加宣傳,這樣一種輿論的威力,是百萬雄兵也難以抵敵的。范增正是被這樣的輿論給擊倒了,而項羽開始的時候也不相信,後來他想不信都不行了——天意這玩意兒,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信的人多了,還真成了那麼回事。

不過這會兒,范增決定逆天而行,幫助項羽對抗天意的選擇,成功與失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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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卻不相信天意,他只想快些解決自己與劉季的恩恩怨怨,於是他果斷下令道:今晚大饗士卒,明日一早大軍出動,收拾劉季他小樣兒的。

我也不相信天意,但有時候歷史的主角們彷彿真如那打不死的蟑螂小強,無論面臨多大的危機,往往都能有貴人相助,從而化險為夷,絕地逢生,一如電影情節般狗血。

而這次助劉季脫險的貴人,不是旁人,竟是項羽的血肉眷親,季父項伯。

真沒想到,項羽的小叔竟然會在關鍵時刻胳膊肘往外拐,難道真的是天不欲死劉季?

項伯與項梁一樣,早年曾遊俠四方,後因殺了某位秦國高官而被秦政府通緝,於是逃到下邳(今江蘇睢寧西北)好友張良的家中躲避。項伯與張良,可以說真正的生死之交,那都是從血海里淌過的情誼。

一別多年,項伯已是楚國的左尹(左丞相),項羽最信任的人之一;張良也已是韓國司徒(相當於丞相),劉季手下頭號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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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張良有難,項伯怎能不救?於是他連夜驅馬來到劉季軍中,要張良快點走,跟他一起私奔,別陪著這艘破船一起沉了。

“賢弟速走,毋從沛公俱死也!”

項伯講義氣,張良又何嘗是個寡情之人,他哪能一遇危險就棄劉季而去。

“臣為韓王送沛公;今聞急而不顧,不義也,不可不告知。請公少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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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張良入內將這個重大軍事機密告訴了劉季,劉季大驚失色。

“事急亦,今為之奈何?”

張良沉著臉道:“誰給你出的這個餿主意?”惱急之下,張良竟連古文都忘了說。

劉季一臉尷尬:“解生說我曰‘距關,勿納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

張良道:“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劉季與項羽此時應尚未稱王,但在張良口中他們竟都成了王,這句話說的頗有意味。

劉季默然良久,方道:“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

劉季很喜歡說“為之奈何”,好像啥也不懂的樣子。所以日本作家司馬遼太郎在《項羽與劉邦》中,便把劉邦說成是一個“可親的愚人”,“當然並不是說他蠢,而是說他這個人總是一覽無餘,沒有鮮明的主張和立場,就像一個大袋子。沒裝東西的袋子形狀不固定,也沒有自己的思考和主張,唯一的好處是有容量。這反而比賢者更能成為棟樑吧。賢者自己的思考力不論多麼優秀也總有界限,袋子卻能容納賢者為己所用。”

由此可見,虛心求教,這在人君而言是個好品格,需要幫助的時候,就直接低頭,沒必要逞強、遮掩。只可惜,項羽從來不明白這一點。

張良道:“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

劉季道:“君安與項伯有故?”

張良道:“秦時與臣遊,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

劉季道:“君與項伯誰年長些?”

張良道:“項伯年長於臣。”

劉季道:“君快與我呼入項伯,我願以兄禮相事。如能代為轉圜,決不負德!”

亂了輩分了,亂了輩分了,劉季本與項羽兄弟相稱,現在又要與項伯兄弟相稱,如此項羽豈不是和項伯也成了兄弟?不過劉季這會兒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要能活命,讓他認項伯做爺爺都成,就只怕項伯不敢答應。

張良於是一轉身做了媒人,熱情的介紹項伯與劉季認識。劉季滿臉陪笑,盛情延項伯入坐上席,哥哥哥的叫個不停,並親自為項伯斟酒請壽,還提出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項伯的公子,約為兒女親家。

項伯本是來勸張良與自己私奔的,沒想到卻被劉季拉下水了,然而好兄弟張良的面子又不能不顧,於是尷尬的項伯只得尷尬的接過酒,尷尬的笑,尷尬的喝。

好在劉季這社會人別的本事一般,拉關係交朋友的功夫卻是超一流,幾杯黃湯一灌,幾個笑話一說,兩人的關係立刻熱絡起來,兄長賢弟親家公呀叫個不停,看的旁邊的張良都有些嫉妒了。

酒這玩意兒真是個好東西,不管多不熟的人,只要酒精一刺激,神仙都得來勁,啥事兒都好商量。

宋太祖杯酒釋兵權,漢高祖亦用同樣的方法從項羽陣營中拉過來一個重要人物。酒啊酒,酒就是無形刀,酒就是銷魂劍,美酒與美女一樣,那都是瓦解人心的無敵法寶啊,天下英雄,誰能擋的過此物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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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史書記載來看,劉季的女兒最終沒有嫁給項伯的兒子,而是嫁給了他更需要籠絡的趙王張耳之子張敖,不過這會兒是求人,他得儘量展現自己的演技,於是趁著酒意微醺,劉季緊緊拉住項伯的手,眼淚瑩瑩的說道:“親家公明鑑,小弟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項王。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我劉季非寡情之輩,項王之恩義,我豈有一刻忘懷。吾入關之後,日日夜夜盼項王至,豈敢反乎!願兄具言臣之不敢背德也。”

如此演技,劉季真不愧中國酒桌第一人之稱。而由此亦可見,在動盪的亂世之中,能力乃至實力往往可能都沒有彈性重要。

果然,在酒意的刺激下,“文藝老年”項伯變得越發感性,他被劉季的深情深深打動了,原來人家就是先來清理下環境,當個維持會長,好幫助我們接收的,看看,多好的同志啊,他怎麼可能背叛革命呢?好!我一定幫你據實轉告項王,不過賢弟明早還是來鴻門一趟,將誤會解釋清楚,為兄包你一點事兒都沒有。

劉季大喜,抱住項伯連連稱謝,如果不是張良在身邊,他早就一嘴巴親下去了。

就這樣,一場酒下來,項伯變心了,從此身在楚營心在漢,後來即便兩軍對戰,他也多次偏幫劉季,等於成了劉季手下最高級別的間諜;而劉季也挺夠意思,項羽死後其項氏族人一個沒殺,全部賜姓為劉,還封了四個侯,其中這位劉伯便因“破羽嘗有功”又當了十年漢朝的射陽侯,舒舒服服的頤養天年至壽終正寢。

其實項伯本也不是一個賣主求榮之人,關鍵還是人家劉季的演技好,問世間誰能擋的過一個堂堂君王自己低聲下氣禮遇有加呢?項伯這種性格,說的好聽那是義薄雲天,說的不好聽就是感情用事,其實項羽何嘗不是這樣呢,相信項氏一族人應該也大多如此,祖傳來的。

項伯在劉季那喝了個爽,連夜又回到鴻門,卻見夜雖已深,大帳之內還是紅燭高照。項羽正獨自一人大口大口的飲酒,虞姬則在旁為他放歌舞劍。

楚歌,美酒,英雄,美人。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組合了麼?

項伯望著那個風情萬種的俏影在縱橫的劍氣中搖曳飛舞,聽著那如思如慕如寄如訴的悽婉楚歌,一時間竟在賬外痴住了。

原來金戈鐵馬的軍營,也有柔腸百轉的時候。

“項王,左尹項伯求見。”

“原來是叔父,進來吧,陪我喝兩杯。”

同時,虞姬知趣的退下。

項伯走進營帳,在項羽下手坐下,恭恭敬敬的說道:“夜已深,項王為何還不去歇息,卻在此一個人喝悶酒?”其實論官位、論輩分,項伯都比項羽高,但自從鉅鹿之戰,項羽兵威震天下,這君臣之份早已經明瞭。

項羽將卮中之酒一飲而盡,道:“唉,叔父,我真不明白,沛公與我雖非刎頸之交,卻也是曾患難與共的好兄弟,他怎會對我如此無情無義?”

項伯一聽正好,那我就給你解釋一下。於是他將自己這一晚上發生的事兒對項羽和盤托出,並極力說服項羽與劉季大和解。當然,他省去了自己與劉季已然親上加親的私事兒。

項伯最後說道:“沛公不先破關中,大王亦未能驟入,今人有大功而擊之,豈非不義?不如因善遇之。”

項羽一生豪俠,最怕別人說他不義,而且叔父親自開口來為劉季說情,他總不能駁長輩的面子。於是項羽動搖了,他答應項伯,同意劉季前來陳情說明,並下令撤消攻擊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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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季從不為了感情而犧牲自己的利益,項羽則相反,他從不為了其他的考慮而犧牲感情。這就是兩人最大的區別。

鑑於軍中已出現不知名的叛徒,為穩妥起見,劉季只帶五名親信近臣乘車前去參加項羽的鴻門宴。陪同劉季前往的五位近臣是張良、樊噲、夏侯嬰、紀信和靳強。這五個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對劉季的忠誠絕對無可懷疑,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可能做出像曹無傷與項伯那樣的事情出來。

一行人很快來到鴻門,項羽傳令,張良隨劉季入營赴宴,其他人則在轅門外侯著。

鴻門赴宴,有如虎口求生,可是劉季卻滿臉輕鬆邊走邊笑,彷彿就是來參加一個好友聚會般,英雄膽略,果然非同凡響。

劉季入得大帳,卻只見項伯一人起身相迎,項羽與范增則高坐席上,一個面沉似水,一個面有喜色。

項羽面沉似水,是因為他對劉季餘怒未消,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范增面有喜色則是見劉季竟肯親自上門挨刀,這可真是為他省下一大筆麻煩。

至於項羽的親兵們,則一個個持戟怒視,殺氣騰騰,恨不得立刻活吞了劉季。只有一個叫韓信的奇怪傢伙,帶著滿臉看好戲的神色,躲在一旁暗觀其變。

此等情景,若是換作旁人,老早尿褲子了,可是劉季卻哈哈一笑,帶著滿臉的熱乎勁,上前朝項羽拱手道:“哈哈哈哈,經年不見,項老弟風采依舊啊!”

面對劉季的熱情,項羽卻覺得眼前這位故友突然變得無比陌生起來。還是那張親切的臉龐,還是那抹痞痞的壞笑,一切本應很熟悉,可是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感覺從他心底莫名的升起來,升起來,卡在他的喉嚨裡,好難過,好不舒服。

“劉……沛公今非昔比,意王關中矣。何必對項某再稱兄弟。”

尷尬,這可真尷尬。

劉季的笑容頓時僵在臉龐上,突地,他長長嘆了口氣,然後鄭重其事的對項羽施禮陳謝,畢恭畢敬的說道:“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望將軍明察。臣此次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臨幸。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

在項羽的印象裡,劉季一直是個熱情爽朗愛開玩笑的老小孩模樣,他萬萬沒想到,這老小孩竟也會如此之正經,如此之謙恭,向自己稱臣;且說話間眼淚盈盈,情真意切。別說是項羽了,就算是現代科學的測謊儀,也會測出劉季此言非常真誠且沒有說謊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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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項羽的心一下子軟了,這些天心中積累的無數怨氣,也頓時間煙消雲散。

——劉季既然先軟下來,那我無需再硬下去了,說到底,我與他之間只是人民內部矛盾,沒必要非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若真因此而狠心滅了從前的好兄弟,倒讓世人覺得我項羽心胸狹窄小家子氣了!

再說了,項羽能與劉季在鴻門達成和解,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要知道,項羽的大軍雖然有四十萬,但成分複雜,其中還有十幾萬秦兵,十幾萬諸侯軍,剩下十萬楚軍,才是項羽真正能掌控的力量。若雙方真打起來,就算項羽贏了,也會有相當的損失。更重要的是,劉季一路西略地,如今包括碭郡、南陽郡還有關中之地,都是劉季的地盤;而項羽雖是真正戰勝了秦軍主力的大功臣,但其實除了江東三郡,其他地盤他都還不能控制。這又如何能稱王稱霸乃至稱帝呢?所以如果劉季這位滅秦二號功臣能夠與其他諸侯一樣奉項羽為諸侯盟主,並交出地盤和軍隊,由項羽統一分配,免了干戈擾攘,豈不也是美事一樁?

於是項羽哈哈一笑,起身下座,親執劉季之手,將他扶起,不無內疚的說道:“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項羽怎麼隨隨便便就把曹無傷給賣了,人家好心給你通風報信,你卻如此坑慘人家,這也太不厚道了吧!

項羽雖然沒有很牛的政治權謀,但絕非一個毫無情商之人,他一口賣掉曹無傷,只能說明他真得很內疚,他急於修復他與劉季的友情,所以不惜丟擲小曹這個倒黴的犧牲品。更重要的是,項羽想要告訴劉季:你的核心團隊也不是鐵板一塊,真到了關鍵時刻,不知會有多少人在背後捅刀子;所以你啊還是乖乖回到你項老弟我的懷抱吧。聽我的話,跟我合作,我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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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項羽不管范增臉上的陰沉與不安,只吩咐擺下酒宴,要與劉季一醉方休——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一酒不能解決的,如果一卮不夠,那就兩卮。(卮,盛酒之器物,容量為一斗。)

劉季多聰明,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項羽的訊號,當下立刻識相起來,主動北向而坐就末席,力勸項羽項伯東向而坐就上席、范增南向而坐就次席——這個態度,明顯表明自己低人一等,地位甚至比范增還低——劉季此人,可謂能屈能伸矣。

事情發展到這裡,劉季已經明確表示了放棄“王關中”的意圖,對項羽表示了臣服,對項伯、范增等楚軍高階將領也表示了卑躬屈漆,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很正,項羽對此很滿意,他更加沒有殺劉季的想法了。

可是范增卻不甘心,他堅定的認為劉季是個心腹之患,不除之不可安枕而眠。於是他在席間數次給項羽使眼色,示意項羽動手!

從范增這個舉動來看,在鴻門宴之前,項範二人早已商量好了這次要幹掉劉季,就像上次幹掉宋義一樣,用最簡單最利索的方法解決問題。但范增不知道的是,雖然時間很短,但項羽在政治上已經比從前更成熟了。宋義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光桿司令,殺了他馬上可以取而代之;可劉季卻是坐擁十萬大軍的諸侯,且大部分班底都是他自己招來的,你若隨意殺了他,劉季的老兄弟們在恐懼與憤怒之下,再拉一幫諸侯跟項羽拼了,這事情可就不好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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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鉅鹿一戰,項羽已威震諸侯,世稱天下戰神,現在戰神卻在飯桌上殺一個誠心前來歸服之人,實在有夠離譜。這跟讓姚明與中學生打籃球還犯規有什麼兩樣,你讓姚明以後還怎麼在籃球界混!范增這是空有眼光沒有方法,他看到了劉季的可怕雄心,確實高瞻遠矚,但卻沒有看到近在眼前的近憂,這叫遠視眼,是病,得治!

於是項羽對范增的表演視而不見,只是一個勁的與劉季勸酒。劉季看著范增在那裡眉飛色舞,心中害怕個不行,但表面上仍故作鎮定,說著些陳年老調的笑話,逗笑點很低的項羽開心。

項王,我同你說個笑話吧!

說來聽聽。

姦夫聞親夫歸,急欲潛遁,婦令其靜臥在床。夫至問:“床上何人?”妻答雲:“快莫做聲,隔壁王昌,被其妻打出來,權避在此。”夫大笑雲:“這隔壁老王真可笑,老婆值得恁怕?”

哈哈哈哈……

在鴻門大營隔壁的秦始皇的陵寢上,都能聽到劉項二人的爽朗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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