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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故事:白玉娘忍苦成夫

南宋末年,京城臨安有一男子,姓程,名萬里,是朝廷尚書程文業的兒子。程萬里十六歲時,父母雙亡。十九歲時,因父親生前地位而得以成為國子監監生。

萬里身材魁梧,文武雙全。當時,元人的軍隊已日益向南方進逼,萬里雖然年輕,但也有優國之心,向朝廷奉獻抗元的策略。由於年輕氣盛、直言不諱而得罪了當權的人。

聽說那些人要加害於他,萬里只好逃出京城,到江陵府(今湖北江陵)去投奔京湖制置使馬光祖。未到漢口,便聽說元將兀良哈歹已統領精兵長驅直入,勢如破竹。萬里聽到這個訊息,大吃一驚,不敢貿然前行,只得找了一個旅店住下,等訊息打聽確實後再說。

當天晚上,便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奔走不斷,萬里知道是元兵已近,只得夜半起身,隨著逃難的人奔走。走到天明,肚中飢餓,才發現自己的包裹已忘在了旅店之中,身無分文。無可奈何,只有到路邊村子中去討口飯吃。

大約走了半里多路,突然從旁邊衝出一隊兵馬來,萬里躲閃不及,被他們抓了個正著。原來這隊兵馬正是元將兀良哈歹部下萬戶官張猛的探路前鋒。

他們見萬里身材雄壯,又無包裹,料定是南宋的探子,便不由分說,一繩子捆到張萬戶的軍營之中。到了張萬戶營中,萬里堅持說自己是逃難的百姓,不是探子。張萬戶見他身材雄壯,口齒伶俐,便把他留下來作為家丁。萬里無可奈何,只得跟從。

那張萬戶其實也是宋人,原籍陝西興元府(今漢中)。因武藝精通,被當地守將收在部下做副將,後來元兵進犯,他殺了守將投降元人。

因為有獻城之功,被元人封為萬戶官,撥在兀良哈歹部下作前部先導,屢立戰功。這次出征南方已久,思念家中老小,便寫下家書一封,又把一路擄掠的金銀財寶和男女人口都叫幾個官兵押送回家。

程萬里作為家丁,也被一起押到了興元府張萬戶的家裡。好在,張萬戶的夫人賢惠,並不為難這些男丁女僕,萬里也就在那裡住了下來。

過了一段時間,宋元兩朝講和,各自罷兵,張萬戶也回到家中。由於戰爭平息,張萬戶把擄來的男女,只留下幾個精幹的,其餘的都賣了出去。程萬里被留了下來。

張萬戶把那些留下來的男僕叫到一起,對他們說:“大家不幸生於亂離之中,即便有父母妻子,也多半死於非命。就是你們,也幸好遇到了我,所以才能活下來。

如今在這裡,雖是異鄉,但既為主僕,就是一家人。我今晚就給你們各配妻子,這樣,你們就可以安心住在這裡了,不要再生異心。到戰事再起時帶你們到軍中立下戰功,也好有個出身,照樣可以榮華富貴。不過,如果哪個不安心在這裡,要想逃跑的話,我絕不饒恕。”

當天晚上,張萬戶就真的把那些擄來的女僕點了幾個,一一配給他們。

程萬里配得一個女子,進屋看時,年齡只有十五六歲,長得十分美麗,完全不像個奴婢之人。

民間故事:白玉娘忍苦成夫

程萬里心中歡喜,問道:“小娘子尊姓何名?是從小在這裡長大的嗎?”

那女子沒有回答,卻流下兩行淚來。

萬里用袖子替她擦去淚水,又問:“娘子為何落淚?”

女子這才答道:“奴家本是重慶府人,姓白,小字玉娘。父親白忠是帶兵的統制官,被調遣鎮守嘉定府(今四川樂山)。嘉定府被元將兀良哈歹攻破,父親被擒,不屈而死。兀良哈歹怒我父親不降,要把我們一家人滿門抄斬。張萬戶憐我幼小,帶回家中為婢,服侍夫人。不想今日得配郎君。不知郎君是何方人氏,為何被擄?”

萬里聽說她的遭遇,觸動自己心事,不禁也流下淚來,便把自己的情況細細告訴玉娘。

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兩人悽慘一場,又互相安慰一番,也就成了夫妻。

第二天清晨,雙雙叩謝張萬戶,然後便各做各的事情。玉娘依然服侍夫人,萬里因為得了玉娘,心中滿意,做事也特別賣力。萬戶原本就賞識他,現在見他如此,就更喜歡他了。

婚後第三夜,萬里坐在房中,猛然想起自己出身名門,功名未遂卻流落異鄉,身為下賤,真是有辱祖宗,忠孝全無!如今要想逃歸南方,又談何容易?不禁長嘆一聲,潸然淚下。

玉娘從裡屋出來看見,連忙問他為什麼傷感。萬里雖然已聽玉娘說起過自己的遭遇,現在又已經做了夫妻,但畢意還不是十分了解,何況,這樣的心事豈敢輕易吐露,所以,只是強作笑容,答應一聲說:“沒有什麼。”

玉娘是個聰明女子,見貌辨色,便已知道了幾分,也不勉強問他。

直到上床睡覺的時候,才低聲說道:“程郎,妾有一言,未敢輕談。剛才見郎君傷感,妾已猜到八九分,郎君又何必相瞞呢?”

萬里說:“我並沒有什麼相瞞,娘子不必過疑。”

玉娘說:“妾觀郎君才貌,不是久居人下的人。為什麼不找個機會逃歸南方,圖個光宗耀祖,卻甘心在這裡為人奴僕,沒有出頭的日子呢?”

萬里聽她說出這番話來,心中大吃一驚,想道:“她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有這些大丈夫的見識呢?何況,尋常人家夫妻分別,還要戀戀不捨。我與她才成親三天,恩愛剛剛開始,她怎麼就來勸我離開她回南方去呢?多半是那張萬戶叫她來試探我,看我有沒有異心的吧。”

想到這裡,便說:“豈有此理!我在亂離之中,幸虧遇到了主人,又以妻子配我,此恩天高地厚,尚未報答。我怎麼可以逃走,做出如此忘恩負義的事情來呢?請你不要再說。”

玉娘聽他這樣說,無言以對,只好不再說什麼了。

萬里因此更認為玉娘是來試探他的,心裡想道:“你叫人來試探我,我乾脆當著你的面說破,免得你再起疑心,我好有機會逃走。”

於是,第二天一早便去叩見萬戶,對他說:“奴才稟告老爺,昨夜我妻子突然勸奴才逃走。奴才想來,當初蒙老爺救了性命,收做家丁,如今又配了妻子。如此大恩大德,奴才尚未報答。何況,奴才父母已死,親戚又無,老爺這裡便是我的家了,我還逃到哪裡去呢?所以,奴才昨晚已把她埋怨了一番。但恐怕她自己心虛,又來造謠誣陷奴才。特來稟告老爺知道。”

張萬戶聽了,心中大怒,令人把玉娘叫來罵道:“你這賤婢!當初你父親抗拒元兵,兀良元帥要把你滿門斬盡殺絕,我可憐你幼小饒你性命,還把你帶回來養大,配個丈夫。想不到你不思報效,反而叫丈夫背叛我,要你何用?”

叫左右把玉娘吊起來打一百皮鞭。可憐那玉娘兩眼垂淚,啞口無言。眾人動手,眼看就要把玉娘吊起來。

萬里看到張萬戶發怒,並且要吊打玉娘,心裡後悔道:“原來她是真心的,倒是我害了她了!”

但又不敢替她求饒。正在這時,萬戶夫人出來了。原來,玉娘自從到萬戶家以後,性情溫柔,舉止嫻雅,女紅更是出眾,所以深得夫人喜愛,名義雖然是婢女,但卻像親生女兒一樣對待,一心要讓她嫁個好丈夫。

因為見程萬里人才出眾,料定他今後會有出息,所以前晚把玉娘配給他為妻。現在突然聽說萬戶發怒要打玉娘,便急忙趕出來看是怎麼回事。

一見家人正要動手,便連忙止住,上前問丈夫。

萬戶把程萬里所說的話對夫人說了一遍,夫人責怪玉娘說:“我一向憐你聰明伶俐,特地替你選個好丈夫,你怎麼反而叫丈夫背叛主人逃走呢?本來不應該救你,但念你初犯,我在老爺面前替你求饒,下次不可再犯。”

玉娘並不回答,只是流淚不止。

夫人對丈夫說:“相公,玉娘年小不懂事,就看在老身的份上,饒了她這次吧。”

張萬戶說:“既然夫人求饒,就饒這賤婢一次,倘若再犯一併處罰。”

玉娘含淚叩謝而去。

萬戶叫過程萬里說:“你做人忠心,我自然會另眼看待。”

程萬里滿口稱謝。

走到外面來又想:“看來還是做的圈套試我,不然的話怎麼會如此大怒要打一百皮鞭,夫人剛一開口求饒,便一下子不打了呢?何況夫人本來在裡面,怎麼會這麼快就出來救護了呢?好在我昨夜沒有上圈套。”

晚上見到玉娘,見她雖然面帶憂傷,卻絲毫也沒有怨恨的意思,萬里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了。因此,說話更加謹慎。

又過了三天,到了晚上,玉娘一次又一次看著丈夫,欲言又止,這樣反覆了三四次。

終於還是忍耐不住,說道:“妾以誠心對郎君,郎君怎麼反而去告主人,使妾幾乎遭到鞭打,幸好夫人相救。但我看郎君的才貌,必成大器,為何還不早早離去?若戀在這裡,終究還是做人奴僕,有何出息?”

萬里見妻子又來勸他逃走,心中疑惑,想道:“那天萬戶如此厲害,她怎麼會不怕?還敢如此說!一定是張萬戶叫她再來試我,看我是不是真的忠心。”

因此不予回話。到了第二天早上,萬里又去稟告張萬戶。

張萬戶聽了,暴跳如雷,吼道:“這賤婢如此可恨,快拉來打死!”

左右不敢怠慢,連忙往裡面去捉玉娘。夫人見狀,護著玉娘不讓他們進去。張萬戶越發氣惱,但又礙著夫人的臉面不好催逼。

心中暗想:“這賤婢已有外心,不如打發她出去吧。不然的話今後夫妻感情逐漸深厚,難保程萬里不會被她教唆跑了。”

於是便對程萬里說:“這賤婢三番兩次誘你逃歸,心中一定有什麼想法,而且,絕對不是為你,久後你恐怕會被她所害。等她今晚從夫人那裡出來,明早就把她賣了,我另外挑一個好的給你做妻子。”

萬里聽他說要賣玉娘,才確認自己真是冤枉了玉娘,害了她,便對萬戶說:“老爺已經警誡了她兩次,諒她也不敢再說了。何況,無論她怎麼說,我也不會聽的。若把她賣了,奴才怕別人說我薄情,結婚才六天便賣妻子。”

萬戶說:“有我做主,誰敢說你!”

說罷,便往夫人那裡去了。

夫人見丈夫進來,恐怕他還要責罰玉娘,連忙叫玉娘躲在一邊,自己起身來迎丈夫。張萬戶怕夫人不放玉娘出來,所以並不再提玉孃的事,夫人以為他已經息怒也就放心了。

程萬里見張萬戶決意要賣玉娘,心中後悔不已。

晚上玉娘從夫人那裡回來,對萬里哭訴道:“妾以郎君為夫,所以誠心相告。想不到郎君反而懷疑妾,兩次去告主人。主人性情暴躁,妾不知要死在什麼地方了。不過妾死不足惜,只是覺得郎君堂堂儀表,甘為下賤,實在令人遺憾!”

萬里聽她這樣說,淚如雨下,說道:“賢妻良言為我指點迷津,只恨我一時糊塗,懷疑是主人派你來試探我,所以故意去告訴他,想不到反而害了賢妻!”

玉娘說:“郎君若肯聽妾的話,妾死而無憾。”

萬里見妻子如此真情,又想到明天就要分離,真是心如刀割,萬分痛恨自己。但又不好對玉娘明說,只好躺在床上流淚不止,到了四更時分,越發悲泣。

玉娘見丈夫哭個不停,料定有什麼事情,便問道:“郎君如此悲痛,一定是主人有什麼要害我的意思,你何不明說呢?”

萬里不忍心再瞞她,便對她說:“我真是對不起賢妻!明日主人就要把你賣出去,我請求他也沒有用,所以傷心痛苦!”

玉娘聽說後也悲泣不已。兩個抱在一起,哽哽咽咽,卻又不敢放聲大哭。天還沒亮,玉娘便起身梳洗。

把自己所穿的一隻繡鞋和丈夫換了一隻舊鞋,對丈夫說道:“今後如果還有見面的時候,以此為證。萬一永別,妾將抱著它而死,就如與你同穴了。”

說罷,二人又相抱而泣,把交換的鞋子各自收藏好。一到天明,張萬戶便派人來叫玉娘。萬里忍著眼淚,與玉娘一齊來見主人。

張萬戶對玉娘說:“你這賤婢!我撫養你從小到大,有哪一點不好?你屢次教唆丈夫背叛我,本該一劍斬了你,看在夫人的份上,姑且饒你不死。如今你到好的地方受用去吧!”

說完便叫過兩個家人來吩咐道:“把她帶到專門賣人的牙婆那裡去,對牙婆說不論價錢,但一定要把她賣到下等人家裡去,磨死這不識抬舉的賤婢!”

玉娘要求見夫人一面向她拜別。張萬戶不許,玉娘只好向張萬戶拜了兩拜,又對丈夫說聲保重,便含著眼淚跟著兩個家人離去。程萬里雖然心如刀割,但也無可奈何,只得送出大門而別。等到夫人知道時玉娘已經離開。

夫人知道丈夫的性情,如果玉娘留在這裡,恐怕他早晚也會要了玉孃的命,所以,讓她離開這裡也好。兩個家人把玉娘帶到一個牙婆家中,正好有一個開酒店的人要買一個丫頭,見玉娘模樣端正價格又低便買下玉娘,帶回自己家裡去了。

玉娘離開後,程萬里痛定思痛,每到晚上便感到孤獨淒涼,取出那繡花鞋在燈前把玩一陣,又嗚嗚咽咽地哭泣一陣。後來打聽到玉娘就賣在城裡,幾次想要悄悄去見一面,又怕被人知道了告訴張萬戶反而壞了大事,所以不敢去。

那張萬戶見他不聽妻子的慫恿,對自己忠心耿耿,便逐漸加以重用毫不提防。程萬里也假意殷勤,愈加小心。

張萬戶非常滿意,又要給萬里挑選妻子,萬里推辭說:“奴才想等到跟老爺上戰場去立功以後,娶個名門美妻,也好給老爺爭口氣。”

張萬戶見萬里這樣說,也就作罷了。半年以後,鎮守鄂州(今武漢)的兀良哈歹五十誕辰,張萬戶準備了金珠寶玉要派人去送壽禮。程萬里主動爭取前去,張萬戶也非常放心地同意了,並派家人張進與他同去。

萬里又高興又煩惱,高興的是可以趁此機會逃走,煩惱的是有人同行,不便脫身。但也不敢向萬戶說不要人一起去,因為這樣可能會引起萬戶疑心,所以,也只有到時候見機而行了。

到了鄂州,程萬里與張進找了一家旅店住下,第二天一早便去帥府拜見兀良哈歹,送上張萬戶的書信和禮物。兀良哈歹叫人收下禮物,吩咐萬里他們過兩天去拿回信。

禮物既已送到,萬里便考慮怎樣脫身。無奈與張進同吃同住,一時還沒有機會。好在隔了一天,張進因旅途勞頓而受了風寒,在旅店生起病來。程萬里心中歡喜,讓張進好好臥床休息,自己到兀良哈歹的帥府裡去拿回信。

拿到回信和帥府開出的路條,萬里回到旅店一看,張進還在床上昏睡不醒,心想:“大丈夫做事要來去分明。”於是便寫下書信一封,連同兀良哈歹給張萬戶的信一起放入張進的包裹中。然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找到店主,對他說:“我二人是興元

府張萬戶派來給兀良元帥送壽禮的,還要到山東去辦事,想不到同伴在這裡生病。事情緊急,耽誤不得,現在只有我一人先到山東去,留下同伴在這裡養幾天病,等我從山東回來後再和他一起回興元去。”

一邊說,一邊取出五錢銀子給店主,請他照顧張進。店主收了銀子讓萬里放心前去。萬里背上包裹對店主說聲暫別,便離開旅店大踏步而去。

離開鄂州,程萬里經建康(今南京)往臨安而去。因為有兀良哈歹帥府開出的路條,所以一路順暢到了臨安。時過境遷,當權的早已換了人,所以萬里也不必擔心被害了。

一打聽,掌管軍事的樞密院的副長官、樞密副使周翰是父親做尚書時的門生,便直接投靠周翰而去,住在他的家裡。當時,正值朝廷錄用先朝舊臣的子孫,在周翰的提攜下,程萬里被任命為福建福清縣尉,掌管該縣的軍事。於是便臨時收了個家人,取名為程惠,帶著他離開臨安赴福建上任。

那張進醒來不見程萬里,向店主打聽,知道情況不妙,再一翻檢自己的包裹,見到程萬里留給張萬戶的書信,真相大白。病情稍微好轉,便急急往回趕,向張萬戶報告程萬里逃跑的事。

張萬戶看了萬里留給他的書信,雖然言辭懇切,但萬戶還是不免大怒一場,只不過也無可奈何罷了。幾年以後,張萬戶因貪夢而被人告狀,全家被抄夫妻雙雙氣死。

程萬里到任以後,日夜懷念玉娘,但因南北分爭阻隔也不可能相見。歲月如流,不禁過了二十餘年。程萬里因為做官清正廉能,已升至閩中安撫使,協同當地長官掌管軍政民政事務。

那時南宋日漸衰弱,被元世祖忽必烈率軍直搗江南,如入無人之境,逼得南宋最後一個皇帝逃到廣東崖山(今廣東新會南)海島中去了。只有福建省還未遭兵火,然而也是彈丸之地難以抵抗了。

省長官不忍百姓遭到兵火洗劫,便上書元主,願意歸降。元主將全省官員加升三級,重新安排職位。程萬里被升為陝西省參知政事。

那時的省長官稱為丞相,參知政事的職責是協助丞相管理全省的政務,實際上是副長官,類似於後來的副省長。到任之後,程萬里想到興元府是所屬地方,便派家人程惠帶著玉娘留下的繡花鞋和自己的那一隻舊鞋,到興元去尋找玉娘。

再說當年買玉孃的那人,是興元城中開酒店的顧大郎。顧大郎夫妻兩口,年近四十尚無兒女。妻子和氏再三勸丈夫買個通房丫頭,即名義上是丫頭,實際上做妾的女子來生兒育女,顧大郎沒有答應。

倒是和氏主動委託牙婆留意,所以當得知張萬戶家賣出玉娘時,和氏便一力攛掇丈夫把玉娘買回去。顧大郎見玉娘確實長得美麗價錢又低,所以也就買了回去。

和氏見玉娘不僅美麗,而且性情溫存心裡也非常歡喜,就在自己的臥室側邊鋪一張床,又準備了晚飯擺在房中。

玉娘心中明白,但佯裝不知,只是坐在廚房裡。

和氏到廚房去叫她說:“晚飯已擺在房裡,你怎麼還坐在這裡呢?”

玉娘說:“大娘自己請用,婢子就在這裡吃。”

和氏說:“我們是小戶人家,不像大戶人家有那麼多規矩。只要你勤儉過日子,我們平時就姊妹相稱罷了。”

玉娘說:“婢子是下賤的人,怎麼取與大娘同列呢?”

和氏說:“你不要擔心,我不是那種嫉妒的人。就是買你來也是我的意思。只因官人中年無子,所以我勸他收個偏房,若生個一男半女也就和我一樣了。你不要害羞到房中去同坐,與官人喝杯合歡酒。”

玉娘說:“婢子蒙大娘抬舉,非不感激。只是婢子生來命薄被丈夫拋棄,我已發誓絕不再嫁任何人。如果被逼迫只有一死了之。”

和氏聽她這樣說,心中不高興,說道:“你要自願做奴婢,只怕吃不得做奴婢的苦呀。”

玉娘說:“大娘儘管使喚,若不滿意,任憑責罰。”

和氏說:“既然如此,就到房中來服侍!”

玉娘隨和氏到房中,和氏與丈夫對坐而飲,玉娘在一旁斟酒,和氏故意為難她。直飲到半夜顧大郎喝得大醉,衣服也不脫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玉娘收拾好杯盤碗盞,到廚房吃了點東西,便到床上和衣而睡。第二天清晨,和氏叫她織麻,並規定一天要織多少。玉娘頭也不抬地織下去,不到晚上就完成了和氏規定的數量。

玉娘把織好的麻線交給和氏,和氏暗自驚奇,又限她夜晚加班再織。玉娘也不推辭,從夜晚織到天明。一連幾天如此,玉娘毫無怨言。

顧大郎見玉娘不來親近他,而只是沒日沒夜地織麻,只以為是妻子嫉妒,心中不大高興,又不敢對妻子說。幾次揹著妻子去主動親近玉娘,卻被玉娘嚴聲厲色地拒絕,顧大郎怕妻子知道,也不敢強迫她。

過了幾天,大郎忍耐不住,終於對妻子說:“既然承你的美意,買了這女子給我,為什麼又叫她日夜織麻,不要她親近我?”

和氏說:“不是我要這樣做,而是她不願意,所以我故意為難她,就是想讓她回心轉意。”

大郎不信,說道:“你今晚就不要她織麻,讓她早早睡,看她怎麼樣。”

和氏說:“這還不容易。”

當天晚上,玉娘交了白天所織的麻線,和氏說:“你一連做了這幾天,今晚休息休息,明天再做吧。”

玉娘好幾天沒有睡覺,確實感到疲倦極了,一聽說叫她休息,求之不得。吃過晚飯玉娘收拾完畢,便早早上床睡覺,因為疲倦的緣故一倒床便睡熟了。

顧大郎悄悄爬到玉孃的床上,輕輕揭開被子,挨進身子用手一摸,才發現玉娘沒有脫衣服。顧大郎去脫玉孃的衣服,衣帶都是死結根本解不開。

顧大郎性急起來,用力一扯,結果把玉娘從沉睡中驚醒,一躍而起。顧大郎雙手抱住不放,玉娘亂喊殺人。

顧大郎說:“既然已在我家,你喊也沒有用,不怕你不從我!”

和氏躺在床上,假裝睡著了一聲不吭。

玉娘掙扎不脫,心生一計說道:“你若今夜汙辱了我,明日我就尋死。張萬戶夫人平時是極喜愛我的,她若知道我在你家死了,絕對不會罷休。到時候只怕你傾家蕩產,連性命也不能保住!”

顧大郎聽她這一說,果然害怕了,只得放開手到自己床上去睡了。玉娘眼也不合,直坐到第二天天明。

和氏見玉娘意志如此堅決,料也不能強迫她,反而把她認作義女。玉娘這才放心,但晚上仍然還是和衣而睡。雖然和氏已不要玉娘織麻了,但玉娘自己還是利用空閒時間辛勤紡織。

一年多下來,玉娘估計所織的麻線已夠自己雙倍身價了,便全部拿來交給顧大郎夫婦,希望他們同意她去做尼姑。和氏見她決心堅定,態度誠懇,便不再強留。

把玉娘所織的麻線全部捐獻給尼姑庵,作為出家的資助,另外又準備了些素禮,夫婦二人親自把玉娘送到城南曇花庵去,讓她在那裡出家。

玉娘本來就聰明,不出三個月,把佛教經典背得滾瓜爛熟。只是心中牽掛著丈夫,不知他是否能夠脫身。把那兩隻鞋子做一個布袋裝好,藏於身上貼肉的地方,沒有旁人時就取出來看看對著流淚。

後來終於打聽到萬里已經逃走,才放了心,早晚為他念經,祈求佛主保佑。又感念顧大郎夫婦送自己出家的恩德,也在佛前為他們祈禱。

幾年以後,聽說張萬戶全家被抄,夫婦俱喪,玉娘想到萬戶夫人對自己的養育之恩,不禁大哭一場,傷心不已。

程惠奉主人之命趕到興元城中,找個旅店住下,第二天便找到顧大郎家。那時,大郎夫婦都已年近七十,酒店早已停業,在家吃齋唸佛,街坊都改稱顧大郎為顧道人或顧老。

程惠到他家時,見老人家正在掃地,便上前作揖,打聽玉孃的下落。顧老問他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打聽玉孃的下落。

程惠說他是玉孃的親戚,從小在戰亂中失散,現在特來尋找。

顧老聽他這樣說,便告訴他玉孃的下落,並對他說:“玉娘自從進了曇花庵後,二十幾年不曾出過庵門。我們老夫婦倆倒時常去看看她,她也把我們當親人看待。

聽庵里老尼說,她至今睡覺也不脫衣服,不知到底為什麼。最近我因為生病,也很久設沒去看她了。你去見到她時,請代我們問候她。”

程惠知道了玉孃的下落,便別了顧老,往城南縣花庵而去。進了庵門,轉過左邊,便是三間佛堂。見堂中正坐著一個尼姑唸經,年紀雖是中年,倒也還顯得年輕。

程惠想,恐怕就是她了吧。也不去打擾她,就在佛堂的門檻上坐下,把主人叫他帶來的兩隻鞋子取出來把玩,嘴裡自言自語道:“這兩隻好鞋,可惜不全!”

那唸經的尼姑的確就是玉娘。她一心正在經上,不曾注意到有人來了,突然聽到有人說話,才抬起頭來。

只見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手中拿的兩隻鞋子與自己收藏的一樣,那人卻又不是自己的丈夫。心中驚異,便連忙收起經卷,起身向前問訊。程惠急忙還禮。

玉娘說:“請借施主手中的鞋看一看。”

程惠把那兩隻鞋遞給玉娘,玉娘看了看,問程惠:“請問施主,這兩隻鞋是從哪裡來的?”

程惠回答說:“是小人的主人交給我,叫我來尋找一位娘子的。”

玉娘又問:“請問你主人姓什麼,是哪裡的人?”

程惠說:“主人姓程,名萬里,現任參知政事。”

玉娘聽說,忍不住從身上取出另外那兩隻鞋來,恰好湊成兩雙,玉娘眼中流淚不止。

程惠一見,連忙倒身下拜說:“主人特派小人來尋主母,剛才問到顧太公,被他指引到此,幸而得見。”

玉娘問:“你主人怎麼做上的大官?”

程惠便把主人做官以來的經歷對玉娘敘述了一番。

又說:“主人吩附小人,見到主母,就請主母到任所相會。望主母收拾行裝,小人好去僱車,接主母去和主人相會。”

玉娘說:“我今生本已不指望鞋履複合,今日幸得複合,我的心願也就實現了。請你把這兩雙鞋子帶回去,替我致意你家主人,須做好官,勿負朝廷,勿虐百姓。我出家二十餘年,無心塵世已久,今後不必掛念。”

程惠說:“主人因銘記夫人之義,誓不再娶。望主母不要推辭不去。”

玉娘不聽程惠的苦勸,轉身往裡面去了。

程惠央求老尼再三去請玉娘出來,玉娘也沒有出來。程惠無可奈何,只好帶了兩雙鞋子回到旅店,取了行李,連夜便匆匆趕回省衙門。

見了主人,程惠把兩雙鞋呈上,並詳細稟報了一路尋找的情況。程萬里聽了,感傷不已。把兩雙鞋子收藏起來,又給省丞相呈文,向他稟報自己與玉孃的關係,希望能夠迎接玉娘到省城團聚。

那丞相過去與萬里同在福建做官,關係原本就好,見了萬里的呈文,非常驚奇,決意要成人之美。於是便發文給興元府,安排他們負責把程夫人送到省城。

興元府太守不敢怠慢,連忙準備好禮物服飾、香車寶馬、笙簫鼓樂,又精選了兩名丫環,然後帶了下屬官員一同到曇花庵去請程夫人。

那時滿城百姓都知道了,當作一件特大新聞,大家扶老攜幼、爭先恐後地前來觀看。太守到了庵前,老尼聞訊出來迎接。太守向老尼說明來意,請她通報程夫人,請程夫人上車。

老尼進去告知玉娘,玉娘見太守親自來請,知道難以推脫,只好出來相見。太守拜見程夫人,向她說明來意,並叫丫環把禮物服飾呈上。

玉娘把禮物的一半送給老尼,作為養老費用;另一半交託給地方官員,請他們以禮改葬張萬戶夫婦,以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然後才換了衣服,在佛前拜了四拜,與老尼依依惜別。出庵上車,府縣官員都跟隨在車後。

玉娘吩咐先去城中顧老家,拜別顧老夫婦。一路上鼓樂喧天,到顧老門口下車。顧老夫婦出來迎接,玉娘進屋拜別,又送禮物給顧老夫婦,感謝他們多年來的恩德。顧老夫婦含淚收下禮物,送到門口,不忍分別。玉娘也依依不捨,含淚登車。

太守與眾官員直送到十里長亭才相別,並委派屬下率精兵三百人一路護送。所到地方,聞訊都來迎送並饋贈禮物,直到陝西省城。

省城的文武官吏同樣準備了金鼓旗幡,出城十里相迎。程參政也親自出城迎接。一路金鼓喧天,笙簫振地,滿街百姓夾道歡迎。到了衙門後面的官邸門口下車,進入官邸內程參政的住宅。

民間故事:白玉娘忍苦成夫

夫妻相見抱頭痛哭。各把別後經歷敘述一番,忍不住又哭一場。然後奴僕都來叩見,安排喜慶宴席,直飲到二更時分方才就寢。

可憐一對夫婦,成親才六天,分別倒有二十多年,今夜再會,恍若夢中。第二天,程參政升堂,同事下屬都來送禮慶賀。程參政設席款待大家,一連開宴三日,大吹大擂,熱鬧非凡。

二人團聚以後,白夫人治家有方,賢名遠揚。因自己已經中年,料難生育,便主動為丈夫選配姬妾。程參政連得二子,官職也有晉升,被封為唐國公。白玉娘被封為一品夫人,兩個兒子後來都做了顯赫的官員。

說明:本篇根據《醒世恆言》卷十九的小說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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