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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之惡,離你很近

掃碼上圖 - 解鎖漢娜·阿倫特“平庸之惡”是20世紀德國政治理論家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1906-1975)提出的學術概念,流傳很廣。但這個詞被談論得很多,理解得卻很淺,很多時候其實是被誤解了。

“平庸之惡”究竟是什麼意思?簡而言之,在阿倫特的分析中,我們看到了

一種新型的罪惡,它不是從自身的邪惡動機出發的,而是因為放棄了思考、喪失了思考能力而作惡,是一種沒有殘暴動機的殘暴罪行

透過《極權主義的起源》,我們對阿倫特探討的第一種惡——“根本惡”有了基本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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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們走進《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關於平庸的惡的報告》,去探究阿倫特關注的另一種惡——

“平庸的惡”。

平庸的惡(上)缺乏思考力帶來的大災難

01.

艾希曼審判

平庸之惡,離你很近

1961年12月15日,星期五,早上九點,艾希曼被判處死刑。

艾希曼是納粹德國高官,在整個猶太人的大屠殺中,他雖不是政策的制定者,但他曾參與輸送、驅逐和殺害猶太人,是政策忠實的實行者。幾百萬猶太人就死在艾希曼的命令之下,艾希曼也被稱為

“死刑執行者”。

在戰爭結束後的1960年,以色列特工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將艾希曼逮捕,於九天后將其空運至以色列。1961年4月11日,耶路撒冷地方法院以“反猶太人罪”、“反人類罪”、“戰爭罪”對艾希曼進行了審判。這就是歷史上著名事件——艾希曼審判。

漢娜·阿倫特則以《紐約客》雜誌記者的身份,親臨耶路撒冷審判現場,對其進行了全面報道。隨後她將五篇報告集結成書,即

《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關於平庸的惡的報告》。

平庸之惡,離你很近

透過這次審判,阿倫特對“惡”的問題有了全新視角的思考,提出了著名的“平庸的惡”的理論。也因為這本書的出版,使阿倫特陷入巨大的爭議,以至於在後期她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去捍衛自己的立場。

在阿倫特看來,“平庸的惡”具有著雙重指向:

一方面

是指艾希曼身上的“不思考”性;

另一方面

是指猶太人自身的“不思考”性,猶太人要為自身的命運承擔著責任。

02.

艾希曼的“平庸的惡”

平庸之惡,離你很近

△集中營

如前面所述,在集中營和滅絕營裡,納粹分子對猶太人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其氣氛恐怖至極。或許大多數人會認為,作為納粹負責人的艾希曼一定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鬼,是絕對極端的冷血者。因為只有極端兇殘之人,才會犯下如此惡劣的罪行。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基於在審判現場對艾希曼的觀察,阿倫特發現:“艾希曼既不是伊阿古也不是麥克白,更遠遠不具備查理三世那種‘成為惡棍’的決心。除了不遺餘力地追求升遷發跡,他根本沒有別的動機。”

也就是說,

艾希曼並非兇殘之人,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邪惡的動機,他既不粗暴也沒有狂熱的信念,更沒有大眾普遍認為的魔鬼特質,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平凡人。

艾希曼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執行命令,他狂熱信奉的乃是“成功”這一上流社會的主要標準。

艾希曼盡職盡責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以獲得事業上的提升。這或許就是他的動機。而且他對家庭也比較負責,在家庭中扮演著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的角色。

平庸之惡,離你很近

那麼問題來了,如此普通平凡之人怎麼會下如此狠手、做出如此罪大惡極的事情呢?是不是說只有內心極度殘暴的人才會犯下滔天大罪?

阿倫特認為,不是的。

像艾希曼這樣的平庸之人,也同樣可以毀滅世界。因為惡不僅會以極端的形式表現出來,還可能以一種平庸的形式表現出來。在艾希曼身上體現出的正是這種“平庸的惡”。

03.

“不思想”造成的災難

遠遠大於作惡本身

“平庸之惡”不是指惡不兇殘,而是指再兇殘的惡也是空洞無意義的。

其產生的根源就在於人的“無思想”性——人喪失了判斷力和思考力。

在阿倫特看來,這種脫離現實與無思想性恐怕能發揮潛伏在人類中所有的惡的本能,表現出其巨大的能量的事實正是我們在耶路撒冷得到的教訓。

人的“無思想”使“惡”變得再尋常不過,一個平凡、敬業、忠誠的小公務員,極有可能因“不思考”而犯下罪惡,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

惡的化身,未必只是狂暴的惡魔,也有可能就是看著極為不起眼的普通人。

而更為悲哀的是,最邪惡的事情是由那些心裡沒確定是從善或作惡的人所做的。就像艾希曼這樣,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作惡,甚至從未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法庭上,艾希曼認為謀殺的罪名是錯誤的,他說:

“我沒做過任何跟殺害猶太人有關的事。我從未殺過任何一個猶太人,或一個非猶太人,總之——我從未殺過任何人。”

這便是這件事最可怕的地方,作惡者並不覺得自己在作惡,甚至泛惡之後無動於衷,沒有任何悔意,一切都顯得那麼心安理得。

作為一個普通人的艾希曼,之所以會成為“平庸之惡”的化身,就在於在極權主義的制度下,他已經失去了辨別善惡、判斷是非的思想能力。或許對他來說,幾百萬條猶太人的生命僅僅是執行命令中的元素,濫殺無辜也不代表著罪惡的行為,僅僅是工作流程的一個環節。

當阿倫特提出艾希曼的惡是一種“平庸之惡”的觀點後,便引發了社會的巨大爭議。在很多猶太人看來,艾希曼就是罪大惡極的罪人,但阿倫特卻將這樣滔天的罪惡定義為“平庸的惡”,這是同情艾希曼、為他的行為開脫責任的體現。猶太人不能接受阿倫特的這個觀點。

但事實上,阿倫特不是這個意思。平庸之惡的“平庸”,並非指艾希曼滅絕猶太人這個行為是平庸的,而是指艾希曼思想的特徵——不思考及其行為的特徵——無判斷力地盲目服從是平庸的。正是艾希曼的“不做任何的自我判斷”,使其淪為了納粹政權的幫兇。

大惡能蔓延、能糟蹋世界,恰恰是因為它能像毒菌在表面擴散。而“平庸之惡”恰恰是給“大惡”之毒菌提供了其擴散的光滑的溫床。

04.

對人類現代性危機的憂慮

極權主義的統治雖已成為歷史,但阿倫特的著作仍然能夠給現代人以啟迪。因為阿倫特透過艾希曼的“平庸之惡”,折射出了日常生活中無數像艾希曼一樣的普通人的“無思想、無判斷”的特性。

“平庸的惡”或許已透過各種形式,滲透於我們日常生活的各個角落。如果社會上的每個人都沾染這種“無思考”“無判斷”“心不在焉”的特性,那麼善惡道德也終將崩塌,社會的倫理基礎也終將被摧毀。這才會給人類現代社會帶來巨大的難以想象的災難。

阿倫特的“平庸之惡”從深層次表達出對人類現代性危機的憂慮,因此,阿倫特的反思也具有著現代性批判的特性。

平庸的惡(下)對惡的無視,就是對惡的縱容

除了艾希曼身上表現出的“平庸之惡”,引發更大爭議乃至徹底招致猶太社會憤怒的則是阿倫特提出的“平庸之惡”的第二個指向——

猶太領導人的“無思想性”。

在阿倫特看來,正是猶太領導人的“不思考”,使納粹分子能更加順利地進行大屠殺。猶太領導人要為猶太人的苦難命運承擔部分責任。

01.

猶太領導人:納粹的幫兇

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阿倫特列舉大量事實闡述猶太領導人與納粹合作的過程,她毫不掩飾自己對猶太委員會在大屠殺中對同胞犯下罪責的質疑。

阿倫特寫道,可以說,猶太領導人配合納粹提供“遣送名單”,某種程度上成為了納粹的幫兇。

“猶太官員被委託擬定人員及其財產名單,從被遣送者手中收取錢財用作其乘車費和滅絕費,監督清空公寓,提供警力協助抓捕猶太人,再把他們帶到火車上,直到最後,把猶太人社團的財產有序上交充公。”

“假如猶太人民的確沒有組織、沒有領袖,那麼就會亂象叢生,災禍遍地;但是那樣一來,受害者的總數則很難達到四百五十萬到六百萬之間。(按照弗羅伊迪格的估計,假如他們不聽從猶太委員會的安排,那麼會有將近一半的人得以自救。……在荷蘭,猶太委員會[荷蘭語:Joodsche Raad],像所有荷蘭高官顯貴一樣,迅速成為一個‘納粹工具’……)”

也就是說,,那麼死亡人數至少不會像事實發生的如此之多。

“假如沒有猶太人協助管理和維護治安,局面就會完全陷入混亂,或嚴重損耗德國人力”

這些猶太領導人就像

“在船將傾覆之際,為安全抵達港口放棄大部分珍貴貨物”的船長,就像“犧牲一百人換取一千人的性命,犧牲一千人換取一萬人的性命”的營救者。於是,“人們自願被從特來西恩施塔特運到奧斯維辛”。

可見,正是猶太領導人的所作所為,使納粹的大屠殺得以更加順利地展開。因此,阿倫特說:

“對一個猶太人而言,在毀滅本民族的過程中擔任猶太領袖,無疑是整個黑暗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

02.

極權主義:全面的道德崩潰

我們不禁要問,作為猶太民族公認的領導人為什麼不組織反抗活動?哪怕對納粹轉運猶太人的運作設定一些障礙,也能增迦納粹犯惡的難度。他們為什麼要選擇與納粹合作呢?這是由於極權主義引發的“全面的道德崩潰”所致。

如阿倫特所言:“納粹在歐洲上層社會——不僅在德國而且在幾乎所有國家,不僅在施害者同時也在受害者身上——引發的全面的道德崩潰。”

也就是說,猶太人自身也發生了道德崩潰的現象,恰恰是這一點使其淪為了納粹的幫兇。

那麼,猶太人自身的道德崩潰又是何以發生的?

在猶太民族內部,納粹分子對猶太人群體進行分門別類,以三六九等區別對待。當猶太人群體接受了這種“特權型別”的區分方式時,便會引發一場嚴重的道德災難。

猶太領導人便會抱有某種幻想:對於獲得特權的最優秀的猶太人來說,納粹會不會採取其他的特殊處理辦法?是不是可以對他們暫緩施行死刑?他們希望得到納粹認可的優秀人群,能被網開一面特殊處理。

在這如此巨大的災難面前,這些猶太領導人摒棄尊嚴紛紛與納粹合作,只希望從中獲得“例外的處理”。於是,整個猶太社會的道德倫理便由此崩潰。

但實際上,“納粹本身從不把這些差別當回事。在他們眼裡,猶太人就是猶太人”,最後都要將他們統統解決掉。

03.

對惡的不制止

就是對惡的縱容

阿倫特進一步挖掘指出:“每個要求獲得‘例外’的人,也就等於間接承認了這個等級原則” ,而這些申請“特殊情況”的猶太人,無形中就成為了納粹的共犯。

他們之所以無意識地淪為“根本惡”的合謀者,原因正是其自身的“不思考”所致。這正是“平庸之惡”的體現。

因此阿倫特認為,猶太領導人要對猶太人共同體的滅絕承擔著部分責任。正是猶太領導人這種面對納粹作惡的“不制止、不反抗”,使惡行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這樣的觀點一經發表,便引起了猶太社會的不滿。猶太人認為,阿倫特的理論傷害了他們的民族感情,他們或許會以這樣的口吻質問:“你阿倫特本身就是猶太人,現在猶太人遭受如此大的災難,你怎麼還站出來指責猶太人自身了呢?你難道不熱愛自己的同胞嗎?”

阿倫特說:

我這一生中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民族、任何一個集體——不愛德意志,不愛法蘭西,不愛美利堅,不愛工人階級,不愛這一切。我“只”愛我的朋友,我所知道、所信仰的惟一一種愛,就是愛人。

阿倫特不是站在一個抽象的族群的角度,而是站在知識分子該有的立場,對事件真相予以深刻的批判和反思。哪怕她自身就是猶太人,哪怕猶太人承受了巨大的災難,她也沒有因此迴避猶太人自身在這一歷史事件中存在的問題。

04.

“平庸之惡”思考的現實意義

阿倫特對“平庸之惡”的思考,對我們當下的生活也有著非常強的現實意義。

如果每個人都缺乏獨立思考力,

都對“惡”採取無視的態度,那麼整個現代社會也必然會引發更大的災難。

生活中的我們當然要防止惡行,不去作惡。但更重要的是,當惡行就在自己身旁發生時,我們決不能冷眼旁觀,不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能因為缺乏思考力而不自覺地成為惡的同行者。要知道,對惡的無視就是對惡的縱容。“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才是阿倫特給我們的啟示:

要保持獨立的思考力,要對善與惡有基本的分辨力,要學會判斷是非、揚善除惡。對每一個微小的個體來說,思想本身就是一種武器。

總體來說,從“根本惡”到“平庸的惡”,是阿倫特對惡的視角轉換的體現。但歸根結底,這兩種惡都是極權主義統治造成的政治之惡。

雖然阿倫特已經逝世很多年,但她的理論仍然會

給我們一種“啟明”,就如一道微光一樣,無時不刻在照亮著你,也照亮著我。

——以上內容來自《哲學100問》第3季

作者:書傑(聽哲學創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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