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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牆花繁爛漫

一牆花繁爛漫

走出社科院大學招待所,往左,是一條平坦的淺灰麻石鋪成的人行路,路的盡頭連著校園的林蔭大道。

林蔭大道兩旁種上了高大的梧桐與挺拔的楊柳。春天過去才幾天,梧桐寬大的掌形葉兒正綠著,楊柳將它們的萬千綠裡帶點淺黃的枝條從高處垂了下來,隨著風兒輕輕地搖晃。北京的清晨有點涼,空氣中還餘有夜裡留著的一點點溼氣,所以,中午那些在陽光下肆意飛舞著的楊毛柳絮們現在也安靜多了。抬頭也偶爾可見有一些,絲絲線線地在漂浮著,既輕柔又隨意,像是在動,又像是懸在了半空中。可是,當你的視線離開一會兒,卻再也找不到它們的蹤跡了。

在道旁的柳樹下,我看見了張耀燦先生散著步。先生一頭銀髮,精神十分矍鑠。他慈祥地對我笑著,又伸出手來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很有力氣的。他說,看著你們成長著,心裡十分的高興啊。先生說,先休息會兒,等會就回湖北去。和先生道別,穿過長長的圖書館側兩邊盡是蔥鬱矮松的小路,再依著球場網狀的鐵絲護欄筆直前走,就來到了昨天晚上已走了一遍的月季花牆。

昨夜的飯結束時已經很晚了。

從車上走下來,外面全是一片朦朧的黑色。除了那各處靜靜的昏黃的燈火在寂寞地發出睡眼般慵懶的眸光,便只有那黑而高的天空裡,一輪鐮樣的黃月,彎彎的,嵌在了無垠的黑的天幕裡,顯得是那樣的溫潤與晶瑩。我想取下眼鏡看個仔細,卻只看見了金黃的一片,放出無數的光芒,在眼前遊離著、躍動著。而此時的校園圍牆邊,在這黑色的夜裡,在遠的月兒與近處黃暈的燈光所交織著的靜謐而朦朦的夜色下,滿牆的月季花正在使勁的開放著。

白天裡很少看見幾個熟的同學,這個時候應該是大家都到了這個地方啊,都在忙著些什麼呢。在夜月的清輝下,在滿是怒放著的花牆邊,卻不期而遇著了好幾個同學,鄉長和長水也在。於是,我們便相邀,走進了這夜晚裡花的海洋中。說是花海,我想了想,就這初夏裡月季花開所洋溢著的奔騰的力量,與那大海無窮無盡的洶湧之勢特別的契合。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開得這麼旺的月季。在這夜色裡,看不到了半點葉的綠色,全給這大朵大朵擠擠挨挨著的紅的、黃的、淡紫色的花兒給遮蓋了它們可憐的嬌小的身軀了。夜色裡的月和燈的光就好像是給這些花們披上了一層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夜睡的薄紗,似乎在這輕輕的夜霧般的光的輕紗下面,有著無邊的誘惑與好奇。花兒們帶著夜的空靈,顯出了各種嬌媚和妖豔的姿態來了。

我以前對妖豔一詞是有點反感的,總覺得那是一種帶著脂粉的塵俗,有著天然的作賤與輕挑。可是,在這裡,夜的月季是那樣的熱烈奔放、沒有半點顧忌、沒有半點遲疑,肆意地放縱著自己最美的青春,是那樣的妖嬈、是那樣的豔麗。似青春舞臺上那踩著明快的舞曲的姑娘,隨著歌兒,快活地抖擻著、綻放著這一生最美好的青春風姿。

對於月季,古人似乎於我一般樣,是有點偏愛的味道,就像是偏愛著鄰里的小家碧玉一般,無數的讚美也是毫不吝惜。那宋代的史彌寧,看了月季花開以後,半晌無語,最後喃喃而嘆,“闖戶蔫紅絕可人”,一個“絕”字,道盡了古今看花人的最深情的讚美啊。張耒有言,“月季只應天上物,四時榮謝色常同”,天上物,人間難得幾回相見啊。確實,小院三年裡,過往的日子,就只知在春歇春來裡渾渾地度著單調和乏味。是因自己的心情而忽略了身邊的美景?還是在它們盛開的時候,我卻已飄然遠處,與它們擦肩而過呢。

我得意起來,千百年來人們給妖豔的種種不公的看法,今天我得以給它正名了,不,不是我,而是這萬千朵盛開著的月季啊。突然,我又想起了另一個詞,妖冶。是不是更合適?只有經過無數的風霜,在冷酷的冰雪中冶練後才有得這動人心魄的妖豔啊。之前,來小院見到月季,多是在冬季吧。很少看見花開,只有在冬天各種樹的葉子被寒風吹黃吹乾又吹下,又被風吹在著馬路上堆積著沙沙地邊跑邊歇時,我才留意著這牆邊的月季。

冷風中,穿著厚的衣服的花匠們,提起一把長長的鐵剪,無情地將月季那修長的還帶著綠葉的枝幹剪斷,只露出兩三寸的老枝。我心痛起來了,拾起了那亂臥於地上的斷枝,翠綠的葉還在顫抖,葉裡,我居然還發現了像小心臟一樣的翡翠般的小花骨朵兒。我生氣起來,嗔怒般地對花匠叫起來,還開著花呢,怎麼這樣狠心把這小小的生命給折斷啊。剪花的人看了我一眼手也不停,只是說了句,外面冷死了,它還會開花嗎。我默默地看著一枝枝的月季的枝兒在一陣咔嚓的脆響中像支支斷剪箭般無力的萎然於地,然後又被剪花的人蓋上了一層灰色的土。

我疑心著那些土下的月季是不是過了一冬以後,還會活了過來。

可是,現在,這月的夜色裡,各種花色、各種大小的月季在枝頭怒放著。這些月季的枝啊,經過一冬的蜇伏、經過一春的生長,竟然比過去的舊年長得更加修長了。枝條們競賽般地向長努力,有好多枝已超過了我的個頭了,有的還調皮地穿過那鏤空的鐵欄杆的圍牆,悄悄地將綠葉與繁花送到了那邊的馬路。我迷戀在這夜色裡的月季的花海來。有夜的風悄然而至,駐步留連在這夜的繁花之中,閉目,無邊的花香又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清新的又是馥郁的花香,像是一汪清泉似乎還帶著點淡淡的甜味,直叫你無法逃避地酥軟在、沉浸在這襲人的花香裡了。無論是你鐵骨無情、還是堅如寒冷,在這花香的溫軟的懷抱裡,也會一點一點地蝕骨消魂了啊。

我們沿著圍牆邊的花海,走得很慢。起初的時候,都不太作聲。像是心底裡驚歎著花開之盛大,在盡情地享受著這夏的花海醉人的夜的味道。走過了一段,話終於多起來了。好幾個月沒有見面,大家都相互打趣起來。鄉長是河南人,長水是河北大學。但是他們一開腔,我便知道他們都是一個地方的了。說得盡興起來,語速快得多了,我聽不太懂,好幾次插話進去,又被他們一番齊心協力地笑聲給頂了回來。

是啊,今晚,他們是世界上最高興的人,讀了幾年的學位終於通過了答辯。他們憧憬著未來的生活,語音裡是那樣的得意,那樣的嚮往,一如多年前的我在長沙的那個夜晚,和相同經歷的同學酒後走在了夏天夜裡的嶽麓山頭,對著群峰在吼。可是如今,同樣的我,心裡卻很平靜,沒有一點喜悅的波紋,對著隱生的華髮,只有一絲絲隱隱的酸楚與輕輕的嘆息。幸好,在這月夜下無邊的黑夜之中,以牆做岸的月季的花海以它無邪地妖豔的姿與它恣睢而來的香在無聲地撫慰著我,讓我在月季的海的懷抱中沉浮著、一起隨香的波飄漾著吧。

白天下的牆邊,而今,我又輕輕地走近。

花還是那些花,可是,這陽光下的月季更讓我驚呼起來。月色朦朧下,我曾以為是花的海洋,因為當時眼前的花融入無邊的夜之中。可是,今天的我,遠遠地就被這灼灼而開的花所震撼著了。那不是夜的海洋,而是一條流動著的、激盪著的花的大溪流。陽光下,紅的、黃的、粉的各色的月季沿著高高而又鏤空著起伏的牆,密密匝匝地將那牆的欄杆牆的磁磚、連同那牆下叢生著的綠的灌木全都給封存起、隱藏起來,只有起伏著的花在一路向前奔騰著、無聲的歡唱著,前不見頭,後不見尾。陽光透過雲層照在了花上,花們顯得更激動起來。我悄然靠近,低下頭來,仔細地看著陽光映照在那重重疊疊的片片花瓣上。

紅的黃的白的花瓣們也突然變得薄了一些,有點害起羞來,花瓣的邊沿便起著了小小的曲褶,微微透明的光又將他們的影兒交織著印在了一起,像是一幅幅繪不完的濃彩淡墨的長卷。繁花之間還有許許多多的小小的心樣的花骨朵兒探出頭來,有白的柳絮附在上邊,毛茸茸的,給青青綠綠的外衣又套上了一層軟軟的細絨。那一點點綠衣下的紅與黃,像是在努力地攢著勁兒向外膨脹著,似乎馬上就要衝破了那一層綠的包圍。花樹下,還開著小小的紫色花的蒲公英。一些不知名的野草也伸出了它們那柔弱的細莖,綴滿了星星點點的小黃花。

白天裡,我才知道了月季原來有如許的形狀、如許的姿色、如許的香味。繽紛的月季的花的溪流中,我看到了一樹粉白的小月季花,小小的花瓣們,白裡帶著點紅,也有點點的淺黃。重重的花瓣密織著,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金黃的絲絲花蕊。可是怎麼守護得住啊,那陣陣花香,引得成群的蜜蜂在花叢中嗡嗡地鬧著。剛從一朵花裡鑽出來,它們又帶著一身花香,撲進了另一朵花的深處。我無邊地羨慕起這小小的蜂兒來,心裡想著,如有可能,我也要化著它們隊伍裡的一員,在這月季的花香中深深地唱著歌兒醉上一回。可以嗎。

(急寫於中國社科院大學圖書館2019年5月12日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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