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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今人覽要:七十列傳 廉頗藺相如列傳(上)

我們所熟知的“完璧歸趙”的故事,選自《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這個故事敘事簡潔,卻又波譎雲詭;她只描述了歷史的剪影,卻又風雲激盪。

由“完璧歸趙”延展開來的“澠池會盟”、“將相和”等一連串大鏡,它們本質上是一場標明瞭“偶像派禁演”的戲劇,是一場只由眾多聰明人、演技派出演的歷史電影,此中沒有哪個演員單靠顏值和名氣榮登舞臺。主演們一直賣力,既能大開大合,又能收放自如;而就連一眾小角色——傳閱和氏璧的臣僕、女侍,偽裝身份替藺相如冒死還璧的僕人,執筆記錄秦王、趙王行為的兩國史官——他們都能丟掉包袱、珍惜機會、拒絕替身。可以說,大熒幕上的所有情節都未曾讓人齣戲。

在此分享一下這出大戲背後的諸多細節,以供後鑑。

1,秦王不是輸家。

論定一場鬥爭的輸贏,不能只看過程如何曲折,風評如何直白,還要看鬥爭雙方之目的是否達成,結果是否符合預期。扯遠點,如同《羅密歐與朱麗葉》這齣戲並不是悲劇,兩個對立的家族最終妥協,放棄鬥爭改為共存,這種結果達成或超出了男女主人公的預估目標——作為正劇,別先入為主地去看待過程,過程給人的喜悅感畢竟短暫,看官們得有允許事物在曲折之中發展的覺悟。“完璧歸趙”這出正劇,秦王並沒有輸。

被橫空丟擲的“十五城易璧”之許諾本身就是演技派秦王給所有人畫的一張大餅,它既能討母親羋月即宣太后的歡心,又能讓秦王在群臣中樹立“棄利存孝”的道義標杆,還可以藉機讓秦國的朝堂大員們試探出趙國君臣的態度——至少看清楚趙國在重利誘惑下的團體載負能力。

古時,城池資源都是國家實力的重要體現。有了城池才有人口、耕地、統治範圍,才有生產力及戰鬥力的延續;反過來說,在古代,生產及戰鬥的持續就是為了爭奪城池控制權。

歷來,給予別國城池,要麼是一國軍事外交失意,不得不割;要麼是一國為了獲得與國力盡可能匹配的重利,不得不獻。以秦王為代表的秦國政治集團將和氏璧作為預估利益,該利益的體量與城池資源作為交換籌碼是毫不對等的,也就是說,和氏璧與十五城交換的可能為零。

和氏璧沒有十五座城池值錢,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秦王不一定絕頂聰明,但絕對不愚蠢。

秦王對和氏璧本身並不重視,比如秦國上下並沒有對趙使做出與禮相配的接待儀式,更有甚者,讓這件絕世珍寶在妃子及宦官間競相傳閱、把玩;秦王在整個覽玉的過程中,不復“虎狼之君”的狠態,面對藺相如的軟硬兼施——甚至可說是極度過分的舉動,未能採取訓誡、懲治;且秦王對藺相如提出的各種以拖延為目的的要求,都能一併滿足……秦王在最終得知無法獲得和氏璧的情況下,也沒有過多在意,反而表現出一副成竹在胸、樂得如此的樣子。秦王對藺相如的態度是,允許你演,因為我也在演。

群臣的詫異、藺相如的憤慨、故事未提及的羋月的婉拒,種種這般都是神助攻,它們為秦王搭建了送禮不成——面子不保——其心可鑑——順坡而下的臺階,秦王不僅贏得了重視道義的名聲,且給各方面勢力以滿意的交待,又轉移了權力鬥爭的矛盾指向:將與宣太后爭權變為母子赤誠一心,有效緩解了兩個集團的內部矛盾,又把麻煩製造者的角色給了藺相如背後的趙國,更試探出了趙國對秦國“雖畏而戰”的態度。秦國這輛巨型戰車填好炮彈,找到了下一個對手,鎖定了遠期的戰爭目標,明確了“遠交近攻”的必要。

“完璧歸趙”中的秦王集團,演出了一場看似紛亂且一無所得的鬧劇,實際上這些“影帝”卻未損耗一兵一卒而達到了制衡朝局的目的。說句玩笑話,藺相如抱著和氏璧以撞柱相施壓時,秦王可能更擔心的是藺相如這位趙國使者的性命而不是區區和氏璧。藺相如一旦有事,等於秦王在追逐心理預期目標的過程中擴大了衝突,等同於外交場合出現了“非受迫性失誤”,那樣就將得不償失、功虧一簣。

秦王能放任藺相如在自己面前“大膽飆戲”、爭當“影帝”,最主要原因是忌憚趙王、趙國的實力,而不是畏懼區區藺相如。掃清六國是秦國的根本意圖,秦對趙的敵意與作戰動機,不是多少塊和氏璧、多少次外交談判能化解的,秦王真正求勝的舞臺屬於戰場。秦王的收穫是,和氏璧風波中藺相如所代表的趙國士大夫表現出的剛毅、抗爭之態,打破了秦王想要避免硬碰硬,或想要直到最後時刻才以趙為敵的幻想,同時也激起了秦王對“三晉”(韓、趙、魏)長久以來阻擋秦國進軍中原的萬丈憤恨。從此以後,秦王手握滑鼠,框中了趙國的名字,將趙國從寫著“燕”、“齊”“趙”的“遠交”的名單中“剪下——貼上”到了“近攻”這一資料夾中。

趙國沒有采取像某些國家那樣卑躬屈膝的姿態,這顯然不能讓秦王對趙國的忌憚心理得到解除,秦王的態度是必須讓這場賣力的演出所產生的澎湃怒火儘快在戰場上宣洩迸發。隨後兩年之中,兩國的萬人斬首大行動與和氏璧關聯已經不大,與藺相如本人更沒有絲毫瓜葛。司馬遷隨即寫道:“其後秦伐趙,拔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

2,天道酬勤為有上限,天道酬精為無限。

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留給眾多有準備的人裡最優秀的那個。

很多人會認為人生得遇貴人,那才是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如同藺相如被推舉,繼而得到趙王的賞識。

在趙國門主眾多的門客中,藺相如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最優秀的那個,這就說明命運的受益者要以硬實力始終做好迎接機會的準備,真正懂得在背光處生存的人都應該似毛遂、藺相如這般長年默默無聞然而只需剎那間就能閃亮整片夜空。藺相如只有眾裡佔優,只有藏器待時,只有隨機而動,才能有這次被推舉、當國使的機會。

藺相如的優秀還體現在懂得回報信任,敢於把握機會。

眾人畏秦如虎,莫敢出使——正是當艱險到達一定程度,迫使眾人都無力應對挑戰時,才是到了讓自己成為強者、屹立潮頭的時候。華夏民族的精氣源源不絕的根本原因,無關風月,無關水土,無關強悍,其根本原因就是每每在關鍵時刻,有人敢於接受難題,敢於衝鋒陷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為國為民不惜命的尚武精神,無論何時都需要有人承繼。

存勇敢的心必得大賞賜,勇敢不分文武,勝利不重多寡。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3,藺相如有錯又斷然無錯。

有人看到,藺相如總能為自己的決定找到合適的藉口,哪怕食言,哪怕否定自我。

秦王禮儀不合在先,但秦王自知理虧,對藺相如提的條件一一應允;藺相如自斷信義在後:疑神疑鬼,違背承諾,使詐毀約,暗中還璧,單方斷盟。

事實上,此次外交局面正是因為藺相如的種種行為而中斷,藺相如“成功”把理虧的一方變成了自己。

可以看到初涉外交場合的藺相如並不成熟,但從不同角度思考,“完璧歸趙”又是萬般無奈之舉。

假設,藺相如抱璧一同逃跑,那將是趙國造成的重大原則性外交失誤,其嚴重程度,遠不是後來只讓秦國錯失和氏璧這樣簡單的外交失禮所能比;

再假設,如果他把和氏璧給了秦王,參看文章第一條關於秦王立場的分析,可以斷定,秦王必然拿和氏璧討好羋月,平衡了各種勢力的衝突,彰顯了自己的王威,而又斷然不會真的傻到向趙國交出十五座城。秦王擴大了自己的利益預期,再隨意找個藉口打發走藺相如,這等美事之於秦國可謂是大獲全勝,而秦趙往後的矛盾及戰爭依然無法避免——那樣做,趙國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繼續假設,藺相如打死不給,就這麼耗下去,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秦王奪玉、藺相如或生或死——死能接受,起碼“因公殉職”;若生呢?那之於藺相如,將是徹頭徹尾的失敗:愧對趙國上下,愧對趙王之提拔,愧對門主之推薦,愧對自己之職責。

和氏璧不能給,不能毀,自然就只有偷運歸趙這唯一的方法,只不過付出的可能是自己的生命,以及自己對外交承諾的踐踏,但這一切違心之舉相較於國家利益,每個自詡鐵肩忠膽計程車大夫都會覺得微不足道。可以說,藺相如是拿畢生智慧和膽識在拼爭,就讓“寧許以負秦曲”變成“莫許以負己曲”吧!如同兵家常說的“兵者詭道”、“兵不厭詐”,外交領域的爭競不亞於一場戰爭,只要不觸犯大原則問題,只要不擴大本可避免的衝突,那麼爾虞我詐、虛與委蛇就是常態;趨利避害、前後不一那更是無可厚非。

或許由趙首先毀約致使外交儀式不歡而散,這在當時不是最好的決定,但後來的歷史證明,藺相如力爭“完璧歸趙”這一結果,它的積極意義也非同小可:藺相如既彰顯了趙國的氣節,又給當時的“合縱國”帶來了抗秦不屈的正規化,繼而為若干年後“合縱國”真正聚力討伐起到了積極的啟示,更為六國上下敢於反對“暴秦”壓迫的精神柴火貢獻了一些烈油。

從遠處說,國家利益的訴求才是外交領域的根本;從近處說,藺相如智勇雙全的外交手段也是使事態不徹底失控的典範。國家運途交付給這樣的藺相如,實乃趙國之幸!

藺相如有窮且益堅之氣,懷取捨有道之慮,其人成功不是偶然,如同小草懂得在巨石廕庇下如何求得夾縫中的生長——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機會留給用信心及耐心去準備的人。

4,簡單說說矛盾的糾結點,那塊和氏璧。

和氏璧,傳說於楚地某大山之中,一塊大石通體發光,引得鳳凰棲身,楚人卞和斷定石中有玉,眾人不信其言。

作為中國最早的“賭石”大家,卞和沒有適可而止,而是偏執到底,終生與此石“死磕”。他及子孫歷經幾任君王,以“轉讓”此石進而獲得君王賞識為最高理想。然而,其家族成員都因“獻石欺君”的罪過而遭受刑罰,族中多人被削去雙腳。後來,楚文王看到卞和哭瞎的雙眼邊居然還有淚水,於是好奇心終於戰勝了無知,給了卞和證明忠心的機會。

破石之刻,天地輝煌。

卞和子孫在守候和氏璧曝光的漫長階段,全程擁有對這塊石頭的發現權、開採權、保管權,卻沒有轉讓權乃至贈與權,期間卞和本人還失去了肢體、雙眼的使用權,最後連想擁有一點奉獻權都顯得那麼奢侈。活脫脫一出慘烈版的《愚公移山》。

和氏璧呈現於世的故事,除了歌頌著勞動人民的一腔熱忱之外,還有什麼?

故事裡有卞和代表著的民眾之執著,帶一點愚昧,為了君王的認可,不在意生命的存亡;有下層人民的血淚,只要封建統治者加以指引,不管這種指引是正向的還是反向的,民眾都能擼起袖子幹,不達目標不罷休,直到歷史給出答案。這層意義簡單體會,如同驢子奔跑時永遠吃不到主人搖晃著的草穗。封建君王是騎驢的人,封建民眾是那頭驢子,有希望得到然後永遠追逐的封建忠君思想就是那草穗。

和氏璧從誕生以來,確實是帝王管理社稷的重器,是帝王操縱思想的工具,不過她的作用僅僅是形式上的、意義上的,不是實際上的,但那是封建社會,有形式和意義,才會有實際。

後有人說,和氏璧卦象屬“乾”,是頭一掛。“乾”為天,天賜之寶,遇水而出,水為陰;天子為龍為陽,以和氏璧的“陰柔”,可以助補帝王的“剛猛”。

依我看,和氏璧屬“陰”不假:鳳凰,玉,楚國的地理位置,沾過人血——這些組成了至陰之象,但其出世種種,簡直過於陰猛;君王屬“陽”,無論怎樣講也都不錯,但此陰陽二方,更多是精神上的互補。如果和氏璧代表著上天對大地的祝福,那和氏璧並不能加強、拓展王權的剛猛、雄壯,可參考後來的漢獻帝、董卓、孫堅和袁術先後擁有和氏璧之後的結局;她真正的意義是時刻提醒君王調和、制衡、憐憫、端柔。從這層意義上講,趙國倘若將和氏璧真正獻給秦國君主,也許真的會有那麼一絲絲止殺的意味,當然,這層意義也只存在於理想中。

5,因一塊和氏璧敢於觸怒秦國的趙國,也是當時唯一能對抗秦國的趙國,為何沒能統一天下?

一是地利因素,這是無法逾越的鴻溝。各項事務(齊燕衝突,齊楚爭權,“三晉”之間的衝突,乃至北邊的匈奴壓迫),趙國通通無法置身事外。地理位置優越,反而受制太多,她既無法像南邊的楚國那樣根據時事變化而多次遷都,也無法從中抽離出來單獨滅哪個大國——她去攻打誰,周圍的國家別說默許,不抄她後路就不錯了!戰國有記載的趙國滅亡別國的行動,大概只有中山國,這還是因為中山國君主有戎狄血脈,被中原排斥,且趙國為此付出了大量的財富代價,單單安撫周邊國家的經濟付出就極大拉低了戰爭成果;更誇張的是,滅亡一箇中山國,趙國居然為此反覆準備了數十年的戰爭力量——不做百倍準備,戰爭成果就會被中原各國瓜分,就沒辦法獨享中山國的土地資源。

二是外交沒有突破,發力不均。戰國前期,趙國的外交與軍事一樣,都採取相對的守勢,尤其是外交,與他國交往先看重親疏遠近,而非秦國那樣單看國家利益來大膽定策。趙國國力有限,卻將大量心思花在維繫“三晉”關係上,自然就會忽視在其餘各國間周旋、求利的舉動。

除了受各國牽制的客觀因素外,戰略目的模糊,瞻前顧後,缺乏秦國“遠交近攻”那樣的大方針指引,確是趙國無法突破各國封鎖的主觀因素。

三是改革太偏重軍事。秦、齊、魏等國曆來都有變法,其間涉及改革兵制、農耕、法制、經濟、吏治、經濟乃至既得利益者的資源分配等問題;而趙國除武靈王在“胡服騎射”時期對軍事、內政等方面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其餘君主在軍事以外的改革均乏善可陳。改革不利,內弊不除,導致國家機器的運轉未能配合軍事上的突進。

軍事鬥爭就是綜合國力的鬥爭。軍事以外的方面不改革,戰端一啟,不健全的體制就會顯露更大弊端,最終,種種弊端會形成抗力,不斷拖累軍事。

四是缺乏“合縱國盟主”的訴求。趙國早就應該將“盟主制度”搬上舞臺來對抗秦國,可到了戰國末期秦國強盛、六國不得不採取守勢時,趙國才如夢方醒,雖然此時可將領袖頭銜緊緊抓在手中,但顯然功力減半,再無盛名。

實力相對強盛的趙國“不牽頭”只是趙國的損失,別國“不配合”也確實是別國的算計。互不信任——表面和諧——只求自保——落井下石——互不信任,能人輩出的六國用幾百年的不懈“努力”,共同佈置了一個誰也無法解開的結界,顯然趙國不是解開結界的奇蹟締造者,她道不明,也走不出。

歷史或許有巧合,但成功與失敗絕沒有偶然。

長期以來,六國養虎為患,混鬥不堪,最終導致“攻守之勢異也”。後知後覺的團結如同用口水澆滅燃燒森林的烈火那般無補於事。

整體來說,只要未到自身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六國誰也不肯接受統一領導與排程。之前六國聯軍多次攻打函谷關,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包括趙國在內,更多的是保持觀望,大家都想成為黃雀,誰也不想成為螳螂;更有甚者,還想撇清干係、討好秦國。不客氣說一句,六國戰鬥的決心、攻伐的力度都視秦國抵抗程度來決定。

沒有推舉出地位穩固、權力匹配的領導國,這是“合縱”策略最大的敗端,到了某些時段,甚至大家熟知的、並未具備深厚軍事領導能力的“戰國四公子”都能取代六國國君及軍事將領,控制六國聯盟的領導權——可見六國的團結只是一紙虛文。此刻,我想起了三個和尚反而沒水喝的故事。

不管外因如何,主觀上看,趙國沒有透過外交及戰爭手段將別國培育成一心聽令的加盟國,這是趙國沒能宏擴中原、廣圖天下的眾多原因中,最讓人惋惜的地方,因為這不僅是趙國自己的失敗,更是“合縱”的失敗。

6,古人看重臉面遠非今人能比。

澠池會盟這齣戲,秦趙兩方的演技又邁入了新的境界。在此之前,趙國在戰場上暫處被動,但秦趙雙方都明白不可能頃刻間吞併了對方,所以雙方還是各自盤算著儘快從戰爭中抽身,好去對付彼此更棘手的對手;再者說,會談的餐桌上,雙方都有君王以及一干文武近在咫尺,這樣的舞臺,彼此間的試探、示威應該會多一些,而再多的劍拔弩張也都是做做樣子,於是,秦王內心又燃起了當“影帝”的宏願。

顯然,秦王又要失望了。這回,跟他演“對手戲”、挫其臉面的依然是藺相如。

初次與秦王過招的藺相如,孤身犯險,雖有“浮誇”,但也累積了“表演”上的經驗;再度相逢,藺相如有了趙王及一干文武在身邊搖動“熒光棒”,享受到了“咱上面有人”的豪橫,他又豈能錯過大膽“飆戲”的歡娛?誰在“演藝生涯”中能拒絕“贏”呢?我好像腦補出藺相如內心的“演藝細胞”奔湧而出——那個姓嬴的,我要贏你!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秦王使計捉弄趙王鼓瑟,並叫人記錄在史冊;藺相如就用“同歸於盡”的威壓迫使秦王為趙王擊

,同樣叫人記錄在史冊。

很多人覺得這齣戲明顯帶有小尷尬、小窘迫,更多體現的是藝術的加工:秦王宏圖大略,只是礙於外交場合的約束,不得不用走走過場的形式來回應藺相如的“逼迫”。

我倒覺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人們面對相似的困局,第二次的懼怕,有時比第一次強烈;第一次是情緒問題,第二次是心理問題。

秦王這回是真的害怕,因為藺相如一直在“進化”。

之前藺相如他只是拿自己捧玉撞柱來施壓,欲傷害的物件是和氏璧與藺相如自己,秦王自然不必有“憐香惜玉”的衝動;而這次是藺相如手舉瓦器,欲傷害的是秦王——面對生命危險,秦王凡胎肉體,怎能不懼?

藺相如:秦王啊,咱們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你快來賭我敢不敢?

這就好像撥動骰子押大小,第一回的賭資是籌碼,一個人押了“大”,安穩過關;第二回的賭資是命,那他還會毫不猶豫、一無所懼去再押一次“大”麼?

之前“完璧歸趙”,藺相如一離開沒多久,兩國就兵戈大起,可以看出,秦王對戰爭是真的不怕。秦軍獻死力攻擊,為自己建立軍功自不必說,為秦王發洩怨氣、找回臉面也是原因。可這回,秦趙兩王共聚同一舞臺,秦王要是動起手來有個損失,陰溝翻船不說,就說在外交場合承受血光之災,那麼戰端必然再開!那不說失去了此次談判的意義,更悲催的是減少了穩控朝堂的能力——雖說秦軍會以血還血,但那樣“憋屈”的“復仇”好像不是特別“給力”吧,況且,那樣又等於拿我秦王寶貴的鮮血,成就了藺相如這廝的無畏。

在自己的朝堂上被別國使臣“蔑視”,沒有享受到國君高高在上的尊榮,也沒有得到絕世之寶,沒有完成當著群臣面許的承諾,丟人丟到家門口,這通通能忍;但在趙國國君面前不能拔高自己,丟人丟到外邊,這是斷不能忍,今後面子必須撿回來,嗯,對!可是現在,我不讓藺相如這宵小之輩害了我,不做那樣的傻帽!

秦王:唉,安全第一,讓你這廝再佔一次便宜吧!再說了,彼此的戰爭時機多著呢,不急於一時……

腦補了藺相如與秦王的獨白,我們再深入去想,如果不是秦王默許史官將了趙王一軍,為奪面子,如果不是藺相如為趙王掙面子,這次談判還真的算不上戰國史中多麼重要的會談。

這次事件真的激怒了秦王。面子的損失,加劇了彼此的敵意,為兩國後期更大規模的戰爭埋下伏筆。

甩面子,護面子,掙面子,都是心理慣性,都是文化屬性,不管是個體還是集體,作為心理及文化的從屬,為了面子問題引發戰爭,偶然也必然,特洛伊如此,春秋戰國有時也如此。

替君王找回了面子,藺相如一下子被提拔到勝過廉頗的官位——趙王的演技彷彿有些“浮誇”,但細想幾個關鍵詞,君權,臣子,臉面,忠心,敵國……所以這一切又都是自然而然。

7,澠池會盟的重要性。

秦趙透過交兵、談判,深知對方不容易被擊垮,戰事拖久太傷銳氣,於是各自調轉戰爭矛頭,去尋找各自下一個攻擊的目標。澠池會盟使秦趙雙方重視彼此,開啟了兩國長時間的拉鋸戰。

8,趙王提拔人才的果決。

趙人多慷慨,趙王亦如此。藺相如因為“完璧歸趙”的表現,就被任命為丞相;因為“澠池會盟”的驚豔,又超過了廉頗的官位。很多人驚掉了下巴,這簡直是火箭般地躥升。其實從戰國起,每代趙王都有破格選才的記載,藺相如之後也有人只是把握了一兩次機會就被破格任用。

我們聽過“不拘一格降人才”,但鮮有聽聞力排眾議用人才。逮著機會就把人才往高位推,這就是歷代趙國君王的氣度,這就是趙國臣子博取的升遷方式,上下一心,跨步奮進。趙國在戰國後期能成為抵擋秦國的主力,從趙王對人才的提拔,可見一斑。

當然,飛速提拔人才,也是雙刃劍,後來的趙括,就因沒有足夠的軍功及能力,未受戰場的考驗,卻被火速提拔為統帥,導致趙國在長平潰敗,給趙國帶來了一連串的禍事。

人才破格任用的事能多發生在趙國,一是因為燕趙多慷慨之士,如果慷慨之士被任用,

定然會肝腦塗地報答君王;二是舉國上下都認同這種既能加強君威又能給人極大動力的用人

方式;三是追溯春秋,直至“三晉”,趙極苦寒,國道閉塞,條件艱苦,物產不豐,這種情況使得趙國曆代君主為了留住人才和收攏人心,就得加倍花心思,久而久之,這種留住人才的願望就轉化為趙國施展君威的特有傳統。

這類例子在別國也不少,齊桓公用管仲,秦穆公用百里奚,屢屢有聞,但能把個例變成國家傳統的,應該只有趙國。

9,門客之風也是一種人才選拔和培養方法。

其風之中固然夾雜著奢靡成災、魚龍混雜、不思進取之類的糟粕屬性,但其精義在於群策群議,崇尚道義,將群體願望與集體事業適度理想化,上不奪君權,下不愧己義。

察舉、舉孝廉、科舉、建農功、立戰功、九品中正制之外,我們早已忽視了這種古代選拔制度的意義,也沒有多少人為其擊鼓奏樂、高舉大旗。很多人視“門客”為一份工作,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或者說其是一份主僕之間並沒有多少情義的風潮——畢竟戰國四公子的眾多門客多在門主衰敗之後作鳥獸散。

門客之風的正面意義,應受今人重視。我們只談正面、積極、可行的一方面:

她不是“小作坊”,而是治國理政的園地。

她不是空談誤國,而是要求大多人獻出良謀、付諸行動。

她能讓人知道如何平衡個體道義與集體利益。

她能讓人知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進而在穩定的集體生活中,

彌補“智者”的不足之處,採納“愚者”的靈光一現。

藺相如也像當初推舉他的門主一樣,承繼門客風氣並從中多次獲益,這固然說明了人不會從自己習慣的學習、成長方式中輕易脫離,然而,更說明了門客風潮迎合了當時各國的鬥爭形勢,此風氣本身也有很多優質潛力,亟待後世發掘。

一種風氣,我們在抨擊之餘,應該多點“拿來主義”。

10,將相和,廉頗。

“負荊請罪”,眾人都能看到的有兩點,一是廉頗勇者直率,敢於認錯;二是藺相如為人大度,樂於接納。

看不到的是內心的暗流。

廉頗集團透過一連串的試探,認清了對方所處的形勢,評判了藺相如所代表的新興利益集團的地位,這穩固的地位不僅僅來源於藺相如在趙王心中的位置,還有藺相如集團特有的隱忍與氣度。當對手擁有與自己比拼的可能,擁有對等的權位且不能將對手扳倒,——那就避免衝突,化敵為友。你不會看到老虎與獅子刻意去打架,即使打也是為了利益鏈條的分配——如果雙方都能在森林裡生存,那就共同捕獵,殊途同歸。

戰爭與外交,人與人,集團與集團,沒有絕對的朋友,也沒有絕對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司馬遷介紹二人時短短几筆:“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以勇氣聞於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如果二者一直都是這般雲泥之差,要構成競爭關係並且還能破“爭”為“和”,那才是奇蹟。

廉頗不是一介武夫,能躋身“戰國四大名將”,沒有點謀略,可能麼?而且,他也有眾多門客,也有人給他建言獻策,敦促他做出符合集團利益的決定。有些孩童天真地認為“負荊請罪”是廉頗“輸”給了藺相如,那真是黃口之談——七八十歲還能上戰場的“人精”,未獲利益就輕易認輸,斷無可能。

廉頗、藺相如這兩個名字代表的並不是他們自己,而是兩個團體,就此來說,一個集團認錯和取得另一個集團諒解,雙方訴求的利益自然是相稱的而非相反的。簡單說,這麼做要值得、要夠得上——如果把藺相如換作無根無憑之人,絕對沒有“請罪”,更沒必要“負荊”。歷史大多時候,硬實力才是集團看重的決定因素,軟實力只起輔助作用。廉頗“認罪”至少說明了幾點:一,共謀出路;二,牽制對方;三,獲信於王;四,穩定趙國;五,美名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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