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油膩膩的中年禿頂男人過來問我，附近那裡有賣饅頭的。我打量了他一眼，這大熱的天，他的條紋襯衣上還套著一個滿是灰塵的舊夾克，汗兮兮臉龐。我說路對面就是，他問我有火嗎？我才看見他手指頭間還夾著一根沒點燃的煙，我擺了擺手，表示沒有，他轉身去路對面買饃去了。

今天下午沒事，孩子在對面樓上學跳舞，我來接孩子，結果來早了，也無心玩手機，就坐在路邊條椅子看熙熙攘攘的行人。已經到了飯點了，城中放學的孩子，急匆匆的從我面前經過，想是趕著回家吃飯了。下班的人們，騎著電動車，摩托車，飛快的穿梭在人流中。路邊的小飯館，已經坐滿了吃飯的客人，老闆費力的翻動著炒鍋，時不時的抹抹額頭的汗水，油膩膩的短袖，已經讓汗水浸透了一大半，飯香夾雜著油煙，還是顧客肆意的聊天聲，在這小街上隨意的飄動。

那個油膩膩的中年男人買完饃又從馬路那邊過來了，一屁股就坐在我邊上，努力的把腿使勁的往直的伸了伸，然後從夾克的衣袋裡掏出來巨大的水杯子。他看著我好奇的目光，咧開嘴笑了，說：“我的衣服口袋下面剪開了，杯子裝進口袋裡，一直裝到衣襟上了，所以這麼大的杯子才能裝的下”。他說完，得意的笑了。

他提了四個大饅頭，從中拿出來一個，問我吃過了嗎？我說還沒有，等著接孩子。他遞過來，我擺擺手，“我飯做好了，等會回去吃”。也不再推讓，埋頭就開吃，眨眼功夫，一個饅頭下肚了，又開始吃第二個，他大口大口的吃，就像餓了幾天的人。我忍不住問他，“你中午沒吃飯？”

“吃了，一碗炒麵，不捱餓。”

“炒麵怎麼不捱餓。”

“工地邊上的炒麵，五塊錢一份，沒油水，一下午，到下班時候快餓死了”，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第二個饅頭就下肚了。

“別笑話，我們下苦的人，不像你們工作人，小飯量”。

“哈哈，是是是”。我一邊應著，一邊看他拿出了第四個饅頭。

他買的是一塊錢一個的大饅頭，我有時也在對面的饃店裡買饃饃，一塊錢的饅頭，就著稀飯，我一頓吃一個，老婆跟孩子，兩個人分一個。他這飯量也是大的驚人，問題是吃饃饃的同時，他那個巨型杯子裡的水也跟著下了肚。最後一口饃饃吃下去，他長長的神了一下脖子，打了個飽嗝，然後閉上眼睛，滿意的靠在椅子上，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在這附近住？”

他睜開了眼睛，“沒有沒有，我在沙河子住呢”。

“那麼遠你怎麼回家？”

他用手指了指，我才發現不遠處路邊上的三八大槓。

“我在等我的女兒呢？在城中上學呢。”他說。

“城中不是放學了嗎？”

“孩子吃完飯出來找我。”

說完又閉上眼睛，能看出來，他很累了，我就不再打攪。

過了片刻，一個穿著城中校服的小女孩從路對面走過來，一眼都看過去，我就知道是這個中年男人的女兒，父女倆長的很像，圓臉大眼睛，眉毛濃濃的。“你女兒來了”，我推了一下男人，男人打了個激靈，感情幾分鐘時間他就瞌睡了。

男人看見女兒，滿臉都墩起了笑容。不過還沒等男人開口，女孩就問父親，“你吃飯了嗎？”

“吃了，吃了。不信你問叔叔。”男人指了指我。

女孩用詢求的目光望著我，我點了點頭。女孩笑了，拉著男人的手，說：“這就對了，別每次都捱到回家了再做飯吃”。

男人說：“知道了，知道了，聽你的，以後我吃了再回家”。

男人從條紋襯衣裡掏出一百塊錢，給女孩說，下週的生活費給你，女孩也沒推辭，接過來，裝進衣袋。男人給女孩說，還有一個好訊息告訴你，女孩一聽好訊息，立馬錶現出了很期待的眼神。

“我把咱家裡的帳還完了”。

男人用自豪的語氣對女兒說。女孩激動的抱住男人，在他油膩膩的圓臉上親了一口。能看出來，沒有什麼事情比這還完帳還能更讓父女倆更開心了。

女孩起身打算回學校了，男人拉住女兒又坐下來，說，“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就是你姨跟我的那個事，你看怎麼樣？”男人有點忸怩的對女兒說。

“不可能，你想都別想，我只有一個媽媽，我不會讓別人進咱家門的”。女孩突然激動起來，站起來，摔開父親的手，聲音大的有點嚇人。男人站起來，想拉住女兒的手，女孩憤憤的轉身離去。男人看著女兒的背影，往前走了一步，又顫顫巍巍的退回來坐下，靠著椅子背上，又一次閉上眼睛。

“怎麼回事？”我知道他不想讓人打攪，但是我還是忍不住。

“我老婆十年前生病去世了，看病借了很多錢，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還錢，一個人，我一個人日子過的很恓惶。前兩年在工地上遇見一個女的，一直很照顧我，我想著帳換完了，搭夥過日子，彼此也有個照應。你看，我娃就是這反應。”

“你慢慢給孩子說，孩子可能還小，接受需要點時間。”

“是是是”男人點頭應著。

男人又把大水瓶裝進了衣服口袋，把裝饃饃的袋子也整齊的疊起來，裝進了另一個口袋。起身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問我，“我是不是今天不該提這事？”不等我回答，又轉身向他的三八大槓走去，嘴裡還唸叨著，“今天不該提，今天不該提，本來是很開心的一件事…”

男人騎著三八大槓遠去了，頭頂遮著禿頂的那縷頭髮，在風中孤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