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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的核心問題

馬克思的倫理觀研究在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史上一直是一個容易被忽視的問題。產生這個問題的原因主要有三:一是馬克思的著作浩繁,涉獵廣泛,並且他對道德問題的研究與其他領域的研究混合在一起,使得研究者們常常只能透過隻言片語來理解他的思想,難免“管中窺豹,只見一斑”。二是從表面上看,馬克思在他的一生中對道德倫理的看法發生過重大的變化,馬克思之後的學者們常常就這些變化及其背後的原因展開爭論,併產生了解釋馬克思倫理思想的不同方式。三是馬克思的過早逝世,使得他思想的很多方面沒有得到明確闡發。在道德理論方面,我們就更可以確定地說,他沒有為我們提供一種像他之前的思想家(比如康德)那樣構建的規範倫理學體系。這也給很多馬克思的批判者落下了口實,指責馬克思的理論存在著先天的缺陷,難以解決實際的道德問題。那麼,馬克思的道德語系是否真的如此?我們從馬克思已經呈現給我們的思想軌跡中能否探察出一種道德哲學的表達?歸根結底,“馬克思的倫理觀是什麼”已經成為當代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的核心問題。只有從確立馬克思的倫理觀出發來明晰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的內容、範圍和方法,才不會脫離馬克思的原著及其彰顯的精神氣質,不會脫離馬克思主義哲學本身,不會形成片段式的、肢解式的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研究。

為了確保我們準確找到合適的道路,在探尋馬克思的倫理觀的過程中,有幾個方面需要我們格外注意。

第一,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的主要理論困難——所謂的“馬克思道德悖論問題”是不可迴避的。在馬克思之後的關於馬克思道德理論研究的領域內,有一個長期存在的理論困難:人們發現馬克思在其著作中,一方面認為道德是意識形態應被摒棄,另一方面又從道德上譴責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和壓榨。20世紀初期的伯恩斯坦、考茨基以及奧地利的馬克思主義者,三、四十年代的人道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和科學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都意識到這個問題並提出瞭解釋路徑。馬克思主義進入中國後,李大釗和瞿秋白都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縱觀馬克思道德理論的闡釋史,我們可以看到人們以不同的形式闡述所謂的“馬克思道德悖論”:以人的類本質為基礎的人道主義與後來的歷史唯物主義的對立;對資本主義的道德譴責與道德被判定是意識形態之間的對立;階級社會的道德與“共產主義道德”之間的矛盾。這是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中最為重要的理論問題,是任何一個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研究者都需要面對的理論困難。想要正確認識繼而解決這一理論困難,除了回到馬克思那裡,具體分析其有關道德問題的不同文字的情境,揭示其中的內在關聯,更為重要的是要從根本上明確馬克思的倫理觀。只有當我們可以充分把握馬克思有關倫理道德問題的根本看法,對馬克思的倫理觀有了明確認識,我們才可以分析、解決或者批判這個所謂的“馬克思的道德悖論”,為馬克思主義倫理學正名。實際上,這個理論難題只存在於現代道德哲學的解釋框架之內。馬克思為我們提供的是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哲學觀和方法論理解人之為人的生活方式和相互關係,在其中,原有的道德概念——“人道主義”“正義”“平等”“自由”等都需要重新定義和理解,所謂的“馬克思的道德悖論”也將瓦解。

第二,以非馬克思主義的方式理解和重構馬克思主義倫理理論是有問題的。西方學界在20世紀70年代興起的分析的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的道德理論做出了諸多闡釋。比如,他們要求釐清功利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關係;他們要求正面回答“無產階級道德是不是意識形態”這個問題;他們期望在馬克思主義中探尋個人道德存在的可能性。這些問題的提出具有重大意義。我們在當代研究馬克思主義的倫理思想,必須面對並回答上述問題。但是,分析的馬克思主義解決問題的方式需要我們審慎地對待。分析的馬克思主義者們是以分析的方法“重建”馬克思的倫理思想。在他們看來,馬克思主義本身缺乏有價值的方法,需要求助於當代西方哲學和社會科學的“分析方法”。在“分析的馬克思主義”這個術語中,“分析”是關鍵詞,“馬克思主義”是被分析的物件。在此,馬克思主義只是一堆等待加工的材料,它有無倫理觀都不重要。分析的馬克思主義者以分析哲學的方法重新加工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使其具有“分析的精神”。但這種方式在理解馬克思道德理論時表現出的片面性、肢解性和區域性治療,導致馬克思道德理論核心精神的喪失。分析的馬克思主義者過多關注對馬克思文字的精細分析,缺乏對整體馬克思倫理思想的總體把握以及對馬克思所表達的時代精神的深切共鳴,無法理解馬克思道德理論的整體氣質。

基於分析的馬克思主義所存在的問題,也有學者認為我們需要從德國古典哲學,特別是黑格爾哲學那裡尋找馬克思倫理思想的基本原則。這仍是有問題的。馬克思的倫理觀表達的是馬克思主義倫理學不同於其他倫理理論的獨特性。須知,馬克思的思想並非哲學史鏈條上緊密咬合的一環,而是改弦更張的變音。揭示馬克思思想的創新性和革命性以區分馬克思哲學與傳統哲學是馬克思主義者必須完成的任務。對於馬克思這樣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思想家來說,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作為新思想開啟者的他。應該說,馬克思哲學的出現,得益於在馬克思之前的哲學史乃至思想史。但更重要的是,馬克思的出現改變了歷史,因為他所要做的並非是在觀念的歷史中加進緊密貼合的一環,而是要改變人們看待歷史和觀念的方式。因此,以黑格爾、康德、盧梭乃至亞里士多德的倫理觀來分析和理解馬克思主義倫理思想並不是研究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合理路徑,我們更應該關注馬克思自己的倫理觀,它有助於我們維護馬克思以及馬克思主義的價值和尊嚴,而不是被人們當作粗俗的經濟主義棄如敝屣。

第三,在當代西方倫理學的框架內尋找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準則是不可行的。眾所周知,道德哲學包括元倫理學和規範倫理學兩部分。在摩爾之前的倫理學傳統主要以美德倫理學、義務論倫理學和功利主義倫理學為代表。大多數的規範倫理理論旨在發現隱藏在道德實踐背後的一般道德原則,並以此來指導和規定人們的道德生活。但摩爾提出了元倫理學,試圖打破規範倫理學的傳統,對“善”“應當”“正當”等這樣一些道德概念的意義作出科學分析,從價值中立的立場獲得對倫理學的重新定位。摩爾之後的倫理學研究,在理論建構中基本上體現為如下情況:要麼由於反對傳統規範倫理學、倡導元倫理學而表現為一種形式主義;要麼由於反對傳統價值和歷史主義,注重個體自由和自我創造而表現為一種相對主義和非歷史主義。這樣的特徵表明,當代西方倫理學的各個流派大多已經摒棄了傳統倫理學的絕對主義方法和曾經包含的合理的歷史主義洞見,它們漠視道德傳統的連續和承繼,強調道德的創造性和更新性,否認道德普遍性,注重主觀情感和願望的表達,使道德理論體現為不同程度的主觀化和相對化。這也同時表明,當代西方的道德研究主要表現在歷史維度與人道維度的對立。而解決歷史維度與人道維度的對立正是馬克思倫理觀的核心任務。因此,當代西方的倫理學研究可以為馬克思主義倫理學提供諸多研究資源和素材,卻不能構建馬克思的倫理觀。不僅如此,我們確立了馬克思的倫理觀,反過來會對當代倫理學理論的發展起到重大的推動作用。馬克思的倫理觀作為馬克思道德哲學的元理論,可以為當代西方道德哲學的觀點紛爭提供一種方法論。

基於上述幾個方面,我們可以得出關於馬克思倫理觀的兩條結論:首先,馬克思倫理觀的形成經歷了一個歷史性演進的過程。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很多論題在馬克思早期思想中都以萌芽的形態存在著,但馬克思在其人生的不同階段採取了不同的論證道德問題的方式。馬克思的倫理觀是馬克思的思想發展到成熟階段,隨著歷史唯物主義的創立才完全確立起來的,是真正表達馬克思主義革命精神的倫理觀。

其次,馬克思的倫理觀不是固化的。無論是以分析哲學的方式、德國古典哲學的方式、亞里士多德的方式還是當代西方倫理學的方式確立馬克思的倫理觀,都是以一種確定無疑的、固化的倫理原則為基礎解釋道德現象和倫理問題。在馬克思那裡,不存在固定的倫理原則。馬克思提供給我們的是一種理解和批判倫理道德問題的視角和方法論,卻從來沒有提供給我們一個可以用來解釋一切道德現象的抽象原則。

在理解和吸收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豐富成果和中國社會實踐的寶貴經驗的基礎上,發展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倫理學、探尋中國式的“馬克思主義倫理觀”的研究路向,不僅能夠正確看待馬克思主義倫理學與當代西方倫理學的關係,更能夠確立馬克思主義倫理學與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關係以及馬克思主義倫理學與當代中國現實的關係。一旦確立了馬克思的倫理觀,馬克思倫理思想轉變的性質、馬克思道德理論中存在的矛盾以及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價值和意義都將得到合理的解答。

(作者:曲紅梅,系吉林大學哲學基礎理論研究中心研究員、吉林大學哲學社會學院教授,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重大專案“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正規化轉換和理念創新”[17JJD720002]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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