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是沒有暖氣的，是以無法想象那樣一排冷冰冰的金屬裡，汩汩而出的暖意如何能抵禦凜冬的寒氣，伴人度過一個個輾轉反側的黑夜。

讀完《暖氣》，已然是深夜，窗外是一片如墨般濃稠的夜色，天邊高懸的月被雲層遮蔽，當真遍體生寒。但更令人不寒而慄的，是冷鎮裡那群冷漠的看客，是源自於人心最深處的惡意，是無法抹去的絕望。

一切的一切，從新聞記者華鏡擰開家中暖氣閥門開始，殷紅的血水從管道中噴湧而出。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個死者，以及一句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粵語歌詞謎題。“三天，五命，清洗冷漠，沸騰人心”的戰書，擺上了警方的桌案。

在錯綜複雜的死亡案件背後，在驚世駭俗的粵語歌詞背後，被世人忘卻的過往被一點點揭開，顯露出其罪惡的本質。原來每個死者都曾是無情的推手，冷漠地將一條生命推下深淵。

如今的他們，同樣成為了冷漠的犧牲品，日復一日地在絕望的深淵中沉淪而不自知。

有那麼一瞬間，我彷彿又見到了魯迅筆下的那群人。即便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已然過去數十年，但當年的那群人依然沒有消失，甚至還活得好好的。

就如同這群生活在T小區裡的居民，他們關心的，是哪個明星又劈腿出軌了，是哪隻股票又漲了，是誰又攢夠錢搬出這個貧民窟了，而他們不過是芸芸眾生的縮影。

在工業化和城市化極速推進的狀態下，生與死只能短暫地刺激人們那根敏感的神經，在驟然的痛感過後，只剩空虛與絕望。對無力改變現狀的絕望，籠罩著整個小區，籠罩著這些碌碌而為的人，也籠罩著作為讀者的我。

主人公之一的新聞記者華鏡，本身就處於一種瀕臨絕望的狀態之中。在電視臺辛苦工作幾十年，雖然拿過大獎爭過榮譽，卻在裁員潮來臨的時候，第一個被裁下崗；和自由戀愛的妻子結婚多年，從最初的濃情蜜意到如今的相看兩相厭，原以為乖巧成績優異的兒子，實際上卻是不學無術的差生……

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又因為自己曾經的引以為傲的榮譽，身陷連環兇殺案的漩渦中心，華鏡被命運推到了絕望的邊緣，以至於被推落地鐵站臺時，他內心竟然有種解脫的感覺。

與華鏡相仿，我也曾試圖用紙筆記錄社會的改變。但是很快我就體會到，其實世事根本就不是非黑即白那麼簡單，在每件事情背後，往往藏著無數說不清的醜惡。

那些在我朋友圈裡刷屏的爆款文，看似寫的是社會現狀，然而實質上遣詞造句全都是精心設計過的，能夠無比精準擊中當下人最為敏感的痛點。

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我們不斷地經歷著被肆意販賣的焦慮和絕望，漸漸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變得麻木，以至於對一切都冷眼相待，質疑是不是一場譁眾取寵的秀。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被敗了個精光。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科學技術足夠發達，使得我們能夠接觸到更多的資訊，努力變成更好的自己，但是也正是無限制膨脹的資訊，讓我們陷入了越來越深的焦慮與絕望。

別人家的孩子，逼得自家的孩子奔波於各大補習班、興趣愛好班；別人家的老公，逼得自家老公忙死累活，還得不到一個妻子的好臉色；別人的生活，襯得當下的自己一事無成，自卑感頓顯。同樣作為讀者的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在湯鍋裡不停翻滾的食材，一下子被沸騰的湯水頂出水面，轉眼又被推進更深不可測的煎熬之中。

我常常想，這個社會怎麼了？為什麼過去那麼多年，那些被我們一次次痛斥的醜惡面還依然存在？為什麼我們會逐漸變成自己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後來，我想明白了，那些醜陋的不堪的念頭早就根植於我們內心。即便我們不願意承認，但它們依然存在著，這是人的劣根性，無法避免。

你看，放眼望去，整個網路上無數的創作者緊盯明星的一舉一動，時刻準備著蹭熱點、博出名，一篇篇十萬加的爆款文層出不窮，所謂的大V們輕易地將公眾情緒調動起來，玩弄於股掌之間……

在無數個時刻，我們都以為自己會是站在正義一方的那個人，但實際上，我們早已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任憑自己的大腦變成他人思想的跑馬場，任憑自己成為某些人掀起的浪潮中的馬前卒。

新式媒體工具的興起，固然讓更多的人得以發聲，表達自己的觀點。但是在巨大流量的裹挾下，又有多少人能堅守住初心，不濫用自己手中積攢起來的勢能，為一己私利而在社會上掀起更大的焦慮和絕望？怕是寥寥無幾吧。我想，這才是比冷漠更令人感到絕望的現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