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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做的,只是畫出房子另一側的陽光|霍珀誕辰140週年

1882年,愛德華·霍珀出生於美國紐約北部的奈阿克。在今天,標誌性的淺綠色、洞開的窗戶、孤獨的氛圍、空曠的構圖,已經成為了霍珀藝術作品的經典特徵,他的畫作成功捕捉到了現代城市裡中產階層的孤獨處境,富有戲劇性的畫面講述著每個人都曾經歷過的空虛瞬間。他的畫備受大眾推崇,也深受作家們的喜愛,詩人馬克·斯特蘭德以霍珀的油畫為主題撰寫評論,勞倫斯·布洛克糾集了一批短篇小說家為霍珀的十幾張畫各自撰寫一個故事。

霍珀在藝術史上的影響力已經無可置疑,然而,他走向藝術成熟的過程卻並不順利。他也曾在巴黎和紐約等城市的景象中迷失過,在不同的繪畫方式中謀生,為了迎合觀眾的喜好而舉辦了糟糕的畫展,直到他沉靜下來之後,才迎來了藝術上的重大轉變。他最終迴歸了自己的初心,“我想做的,只是畫出房子另一側的陽光”,在藝術需要本真的真理中,他的作品在簡單自然中具備了更豐富的深意。那些以光與影為主體的油畫,使得寂靜成為了唯一的色彩,我們每個人都能身處其中,聆聽著不再是畫家本人、而是我們自己內心震盪產生的共鳴。

今年的7月22日,是霍珀誕辰140週年,我們特以此專題走近霍珀的藝術人生。

我想做的,只是畫出房子另一側的陽光|霍珀誕辰140週年

本文出自《新京報·書評週刊》7月15日專題《愛德華·霍珀:寂靜是唯一的色彩》的B01-B03版。

「主題」B01丨愛德華·霍珀:寂靜是唯一的色彩

「主題」B02-B03丨一張霍珀式畫作的最終誕生

「主題」B04-B05丨愛德華·霍珀畫評:人在船上

「訪談」B06-B07 | 張念:在哲學的裂隙中,重思愛的可能

「文學」B08丨《宇宙重建了自身》:程一身的佩索阿

愛德華·霍珀的油畫有著簽名般的個人風格,不過,他找到這個風格的過程卻絲毫不順利。他順利地在童年時便展露出繪畫天賦,卻極為曲折地尋找著繪畫的主題。船隻、鄉村、文學、法國、紐約……在一次次琢磨觀眾興趣的嘗試失敗後,直到39歲,放棄了主題禁錮的他才找到了真正的藝術自由。

造船師之夢

“船翻了。”

這對位於美國哈肯薩克溪旁的奈阿克的人來說,不是什麼很慌亂的大事。這裡是一處十年之前才剛被歸入行政區劃的旅遊地,周圍遍佈水流。縱橫交錯的河網附近,是本地人因地制宜而建立的造船廠和碼頭,內河航運讓這個小定居點漸漸發展成了像模像樣的城鎮。在商業航運發展到一定規模之後,帆船競賽成為了當地人主要的娛樂專案。即使在這裡你不是一個帆船競賽的好手,那麼掌握游泳也是每個當地人必備的天賦技能。因此,一艘船翻掉的事情一般也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不過,訊息傳來,翻船後落入水裡的是兩個只有五歲左右的孩子,一下子,人們就擔憂了起來。

不過,兩個五歲左右的男孩子安然無恙,毫無生命危險。後來,當地報紙在跟蹤報道中寫了這件事情,這場意外落水能夠有驚無險,完全是因為其中一個男孩的冷靜,這個男孩在落水後毫不費力地在水中站了起來,儘量讓頭部保持在水面之外,同時還有餘力向另一位朋友伸出援手。這個水性驚人的小男孩,他的名字就是愛德華·霍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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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霍珀。

愛德華·霍珀的未來人生將會與水產生密切的聯絡。比其他孩子都要高一頭的霍珀一直喜歡待在港口凝視帆船,他心裡倒沒有那種嚮往揚帆遠航、離開家鄉闖蕩的情懷,他只是真的對船隻熱愛到入迷。整個週末,他都待在港口旁邊,觀察船隻建造和船帆組裝的過程。中學時,他和幾個朋友組建了賽艇俱樂部,開始將大把的時間花在水面暢遊上。“明天我要和水巫在一起待一天”,那時的霍珀應該經常會說這句話,他給自己的船起了名字,不怎麼好聽,比當時男孩們流行的命名術稍微高雅一點,充滿著冒險與幻想的意味。

他的父親是在霍珀15歲的時候走過來,送了他木頭和工具作為禮物。這兩件禮物的實際用途一目瞭然。拿到禮物後的霍珀立刻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造船嘗試,後來它沉底了,再後來它被當作廢品賣掉了。

我們從未見過有對造船的執念如此之深的人,後來他在百老匯附近的閣樓居住時,還依然在嘗試這件事情,他折騰出了一個獨木舟。這次他給自己造出的船找了一個更安全的行駛地帶,不是在河溪上,而是在一幅油畫中。霍珀一直夢想著自己能成為一名造船師,而畫家,在他眼裡是完全意想不到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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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房間》。

雖然他如此聲稱,但是,霍珀能成為畫家這件事情也不是什麼特別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中學的時候,他畫船畫得非常頻繁,或者,不如這麼說吧,他在畫畫這件事情上簡直是瘋得起勁。他的語言組織能力差到了一個你無法想象的地步,有一次,在考試的時候,他明明知道答案是什麼,但就是沒辦法用語言把他知曉的答案描述出來,最後,他在卷子上畫了一張畫。很神奇,那張小畫證明了他給出的答案完全正確,老師也看了出來並且鼓勵了他。還有什麼比這更適合當一名天生的藝術家嗎——明明完全知曉了世界上某件事情真實的答案或結果,卻無法用語言去迴應,於是只能用另一種替代的、或者更精確的形式來呈現它。

總之,在奈阿克這個沒有明確的社會秩序、教育體系並不完善、生活優哉遊哉、船隻來往繁忙的地方,霍珀進入了野蠻生長的路線——完全駛向自己的天賦所在。哦當然,或許除了造船這件熱忱有餘卻能力不足的事。他的母親是個出身優渥的女性,對孩子的天賦極為尊重,那些可能霍珀自己都沒打算留下來的船隻簡筆畫和速寫,都被她給收藏了起來。不過,儘管成長過程中幾乎沒遇到任何阻力,青少年時的霍珀依然是個很矛盾的孩子,他淘氣,愛折騰,能闖禍,但又很內向;他腦子裡有很多想法,有美妙的眼睛,但是卻不怎麼會說話;他外形高大,但自畫像裡總是把自己描摹成自卑的醜八怪。

這些矛盾的地方,當你推開霍珀的家門後,就會明白了。

請讓我安靜

一群女人在霍珀家進進出出。她們都是霍珀母親的親友,她的妹妹、母親、還有家中的女傭,這些人是那棟房子的主導者。霍珀太太是遠近聞名的女主人,性格外向爽朗。不過儘管在家中佔據著主導支配的地位,性格外放,霍珀太太卻並不是一個令人厭惡的人。她出身於優渥家庭,霍珀家能夠體面地支撐下去,靠的完全是她帶來的財產。相比之下,霍珀先生就佛系得多,面對這麼一個由女性統治的家庭,他能做的就是逃避,在自己經營的小商店裡待一整天,把兒子留在家中的房間裡。就這樣,父子兩人,一個跑在外面,一個躲在室內,尋求著安靜的空間。

霍珀的父親是一個與那個男子們普遍紅脖子粗聲調的年代格格不入的男人,他罕見地溫柔,內向,甚至會讓人感到缺乏足夠的安全感。他在成長過程中從未正式接觸過男子氣息的浸染——加勒特·霍珀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長什麼樣子。因此,他也沒有用這種方式教育愛德華·霍珀。他經營著一家並不是很在乎營收的商店,狀況不太景氣。對於兒子的喜好,既然小愛德華喜歡船隻,就送他木頭和工具,喜歡話劇和製作道具,也給他捧場。加勒特·霍珀與妻子伊麗莎白在培養孩子天賦這方面是非常一致的。母親把小霍珀的畫收藏起來。父親則買了一些插畫書送給孩子,讓小霍珀能夠學習到美國、德國、英國、法國等不同國家的插畫風格。發現兒子5歲左右的時候就迷戀繪畫之後,夫妻二人在聖誕節送了他畫架和黑板。

他們非常理解愛德華·霍珀的天賦,但或許並不是那麼能理解霍珀的內心世界。

通常,在家中會是這樣的場景,母親、姐姐、女傭幾個人在外面熱火朝天地閒聊,完全沒有共同話題的父親選擇去商店或教堂避避風頭,無法被帶走的愛德華·霍珀只能留在房間裡尋找安靜的空間。他的父親加勒特,在家中留下了大量的書籍。作為一個“商人”,加勒特手裡最常握著的並不是賬本,而是小說,這也與他沉默寡言的性格相稱。加勒特最喜歡閱讀的是蒙田的散文集,另外還有亨利·詹姆斯、屠格涅夫、托爾斯泰、愛默生等人的著作。後來,這些書籍也在一個又一個下午的光陰中,融化進入了他的性格。語言表達能力極差的霍珀,除了用畫畫表達自己的看法外,後來還多了一項技能——直接引用文學作品中的句子來表達自己的觀點。這或許是父親加勒特留給他的最深刻影響了,因為很多時候,他的父親也是這個樣子說話的。

我想做的,只是畫出房子另一側的陽光|霍珀誕辰140週年

《那居於幽暗而仰望光的人:霍珀傳記》作者:(美)蓋爾·列文,譯者:李惟禕 何彤珊,紙上造物|上海文藝出版社 預計2022年11月出版。

在閱讀書籍的過程中,霍珀還對書裡的插畫有了濃烈興趣。不過,這可能是會讓他後悔的事情。

隨著霍珀漸漸臨近成年,他在藝術上的天賦及興趣已經十分顯然,霍珀本人也表現出了日後要成為一名藝術家的慾望。對於藝術家職業本身,他的父母並無任何意見,但他們又都有著各自不同的擔憂。父親因為自己的經歷,不太想讓兒子也成為像自己一樣的人,他希望兒子能減少待在室內的時間,多參加些戶外運動(事實上霍珀參與戶外運動的興趣也挺濃厚),擁有些剛烈的男子氣概;母親則對霍珀有著過度的保護欲,從事藝術沒什麼不好的,但想靠藝術吃飯太難了,她更希望透過自己祖上留下的財產來給兒子一份優渥的生活。這對父母思之再三,最後懇求兒子,學畫可以,但別學純藝術,最好去一家插畫學院。不管怎麼說,人之後都要謀生,不是嗎?

“反學院”的藝術之路

1899年秋天,愛德華·霍珀遵從父母的意願,進入了紐約插畫學院,加勒特和伊麗莎白對兒子的事業表現出了極大的支援,會在家鄉蒐羅各種時期、不同國家的插畫冊,寄送給霍珀。他們甚至還特意關注了插畫市場的活躍度,對何種插畫最受歡迎進行了一番研究。

至於霍珀的學習狀態,只能說態度倒的確是特別認真,沒有放飛自我,而且在他入學的那個時期,由於插畫師的收入相當可觀,這也大大降低了霍珀對這個職業的牴觸態度。他學習插畫大師的筆法,認真鑽研,不過藝術創作的心總是鎖不住的,即使是練習插畫,一根根線條的流動和場景的選擇也在愛德華·霍珀的心裡不斷呼喚著創作的激情。終於,一年之後,他向父母申請了轉學,進入了紐約藝術學院(當時名為蔡斯學院),這裡也有插畫課程,不同的是,霍珀在這裡可以學習真正的藝術。

紐約藝術學院是個相當特立獨行的“反學院”藝術機構,進入這個學校不需要任何考試,只要你對繪畫感興趣,有一定的基礎,就能來。入學後,不練習最基本的石膏模型,速寫課程和色彩課程同時進行。如果在學生聚集、老師又恰好不在的時候走進紐約藝術學院的教室,就能看到男生們在和模特打拳擊,抓著門框做引體向上鍛鍊身體,到處都是顏料盒,能用的和不能用的混在一起一直堆到天花板上。就是這樣的一座混亂不堪的學校裡,走出了一批未來在藝術史中留名的畫家,他們大多是該時期愛德華·霍珀的同學,包括杜波依斯、喬治·貝洛斯、羅克韋爾·肯特等人。校長蔡斯極為注重學生的獨立創造性,在他看來,學生在學校裡待的時間越短越好,最好儘快離開這裡去外界尋找自我的真實風格。儘管愛德華·霍珀並不喜歡這位創始人,他後來的經歷還是不可避免地印證了這觀點的正確之處。

兩年後,愛德華·霍珀的身心完全投入到了油畫的領域裡。時光如梭,學校的課程結束了,霍珀的很多同學前往了巴黎或者成為商業畫師。大西洋海域彼岸的巴黎也吸引著霍珀,但他沒有急著離校,而是留下來擔任教師。直到他自己意識到,他不能再繼續停在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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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7年,霍珀在巴黎時期的油畫。該時期霍珀畫了大量風景畫,色塊與塗抹技巧與成熟期的霍珀畫作有著明顯區別。

從藝術角度來說,霍珀迫切地需要新的感悟和突破,美國能帶給他的靈感已經幾乎窮盡,他需要新的環境來更新自己對世界的感知方式。從現實角度來看的話,愛德華·霍珀已經24歲了,他的許多同學已經在插畫界賺得盆滿缽滿。於是,在1906年,他啟程前往了巴黎。

著名插畫師?你在罵誰呢

巴黎這座城市吸引著無數的藝術人士,是因為它的現代性。而霍珀,他和當時的現代藝術一直有著比較明顯的隔閡。法國特別火的展覽是塞尚的畫展,但霍珀對塞尚的作品可不止是頗有微詞,他曾經很直白地表達過自己對塞尚的不感興趣,並認為塞尚的油畫沒有深度可言,“就是一張紙”。他喜歡畫面中物體的深度和立體感,那麼立體主義呢?霍珀也沒有興趣,他成功做到了在巴黎和畢加索無數次出現在同一個場所,卻從未打過招呼。德勞內,康定斯基,馬蒂斯……霍珀統統提不起興致來。他在當時興盛現代藝術的巴黎找到的寶藏大師是庫爾貝,一個典型的現實主義畫家。他從庫爾貝那裡學到了很多,如果我們將霍珀的畫作和庫爾貝的擺在一起的話,能隱約發現其中的繼承性,不過,這些成就明顯無法轉變為成功的畫展。相比之下,讓他對歐洲最流連忘返的,是那些日常生活的氛圍,以及河邊的風景,週末的音樂演奏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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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時期油畫《奧斯汀堤岸》。

就這樣,當霍珀在歐洲晃悠了整整十年(在經費這方面,他的母親從未虧待過他),等回到美國後發現,他完全沒辦法以一個“鍍金者”的形式歸來。他的朋友幫他宣傳,還有記者朋友給他的畫作寫了不少溢美之詞,但展覽一直不怎麼成功,好不容易才以300美元的價格賣出去了一幅油畫。興奮的霍珀在記賬的時候連日期都記錯了,這對一向冷靜的他來說是罕見的疏漏。

為了謀生,他只好去繪製商業插畫,不過別忘了,此時距離他同學在插畫業掘金的年代,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霍珀的工作量很大,還會遇到一些不太正常的要求。最為離譜的一次是他為一本小說繪製插圖,小說講的是一個少女和他的大鬍子情人之間的故事。插畫畫完後,對方提出要求,要把男主人公的大鬍子給去掉,霍珀困惑地指出小說裡的人物就是有大鬍子的,得到的回覆則是故事可以那樣寫,但插畫不行,帶著大鬍子的男性人物在畫面上不吸引人。霍珀只能重新再畫一遍。比這更要命的,還是他嚴謹的工作態度,即使是面對這樣的工作,霍珀都極為投入,毫無偷工減料的情況。他還在參考歐洲的插畫,琢磨最新的插畫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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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珀插畫。

結果,因為他在插畫上的投入和戰爭結束後的海報黃金期,他被賦予了一個完全沒想到的頭銜——著名插畫師。媒體對霍珀的插畫給出了極具黑色幽默效果的評價,“具有強有力的理念和堅定的藝術概念”。

誰是著名插畫師啊?誰把插畫設計當成自己的藝術理想了啊?——霍珀知道自己有了這麼一個頭銜後,大為光火。很明顯,這壓根就不是他內心真正的理想。

然而,雖然他之前已經畫過很多張藝術作品了,但是,他什麼時候才能畫出一張屬於自己的、具有霍珀風格的畫來呢?

晚風終於來臨

愛德華·霍珀自從歐洲回來後,他在藝術上走了一條漫長的彎路。

有一幅畫,叫做《藍色之夜》,非常糟糕的作品,可以說是霍珀留下的油畫中最爛的一幅。這張畫在畫展上遭遇鋪天蓋地的批評,以至於連霍珀本人都不太願意承認這是他的作品,展覽結束後,他將這幅畫扔進了倉庫裡,幾乎再也沒有拿出來過。《藍色之夜》是非常典型的矛盾式霍珀之作,它看上去非常地擰巴。畫面中出現了妓女和小丑,看似是一個喧囂作樂的場景,然而,寧靜的藍色背景和靜態的描摹,又讓畫面變得呆滯,裡面的人物彷彿都是毫無生氣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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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之夜》。

很明顯,霍珀想跟隨一下潮流,選擇了典型的法國題材,並試圖以此證明法國生活對自己的影響。當時,法國生活與美國生活區別最大的一點在於,那個年代的美國彷彿是清教徒社會,慾望被禁錮,之後霍珀和妻子之間不和諧的婚姻也證明了這一點,而巴黎對慾望是放縱的。儘管很奇怪的一點是,在霍珀眼裡事情卻截然相反,他認為歐洲更有秩序,而美國的生活才是無序混亂的——不管事實究竟怎樣,霍珀的確想要在創作中加入大量的法國主題。

問題是,他何曾真正地融入過法國?幾次歐洲的經歷,他的身份都更像是一名遊客。他既不曾投身於法國現代藝術的熔爐裡,也沒有投身過巴黎燈紅酒綠的花街柳巷——相比於投身,他更喜歡旁觀。這種半吊子的身份決定了霍珀法國主題的畫作也不會有多麼深刻。這次失敗之後,霍珀迴歸到了美國本土主題。結果也並沒能在成堆的美國畫家中脫穎而出。他的同學肯特因為緬因州的風景畫成為知名畫家,他也嘗試畫緬因州,結果無人問津。也就是說,在這段時期裡,霍珀並沒有認真思考創作形式的問題,而是認為一切問題都出在畫作的主題上。唯一能夠給他帶來些名氣的是蝕刻版畫,他的版畫比較符合觀眾的口味,收到了一些讚揚,儘管畫的價錢不高,也算是能勉強謀生。看起來,他幾乎只能以蝕刻版畫家的身份,在厚重的藝術史中留下兩行註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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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時期油畫《聖克勞德公園》。

同時,在嘗試了很久的美國主題都不溫不火之後,隨著時代的改變,霍珀再次做出了誤判,他認為現在應該是觀眾們接受法國主題的時候了。他又搞了一次法國主題的展覽,效果比之前所有展覽都更糟糕。因為這個時候,本來對巴黎就沒有那麼融入的霍珀,連對巴黎場景的記憶都開始漸漸淡化了,他幾乎是完全憑藉著對巴黎的模糊印象創作出了一系列所謂法國主題的畫作。而且,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去過法國了,對觀眾來說,這些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法國城市場景也非常過時。這一次展覽的全面失敗,算是讓霍珀徹底打消了選擇法國主題創作的念頭。他的藝術家朋友認為,霍珀距離成為優秀的畫家,其實只差“真正的自由”,這是一句精準的評語,但對當事人來說並不好理解。

這個真正自由的轉折點,直到1921年才到來。

有時,時間帶來的消極影響,其結果卻未必是負面的。這個時候的霍珀,事業已經停滯了很久,他幾乎已經沒有太多執念了,早年間法國的經歷和印象,也隨著時間漸漸在他的腦海中淡化。終於,他迴歸到了正常的創作道路上——不再糾結於法國還是美國的主題,城市的明確場景,而是順著自己的感覺畫。1921年,他創作出了未來兩年裡展出次數最多的畫作,《晚風》。

我想做的,只是畫出房子另一側的陽光|霍珀誕辰140週年

《晚風》。

這張畫廣受好評。它具有一種隱喻的故事性,畫面中的女子彷彿之前剛經歷過什麼,窗外的風吹來,既像是解脫又具有淡淡的悲劇色彩,以及,這位女子的形象在風的吹拂下也具有了動態的視覺觀感。這張畫的主題既不是法國也不是紐約,它可以是任何地點。隨後霍珀又創作了兩張類似感覺的畫作,在1921年裡,這些畫讓霍珀真正開始聲名鵲起。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它真正實現了霍珀的藝術理想——“我想做的,只是畫出房子另一側的陽光”。光與影變成了他藝術中真正的主題,也就是像他朋友之前所說的,不再那麼重視地域主題的霍珀,在淡忘中尋找到了藝術創作真正的自由。

當然,《晚風》並不是霍珀成熟期的作品。它只是一張黑白素描畫,還沒有霍珀標誌性的顏色和大筆刷色塊的運用。然而霍珀屬於自己的藝術世界已經悄然敞開。這個房間裡的女人幾乎可以視為霍珀日後經典畫作的雛形,即使目前它還沒有色彩,但畫面中的寂靜感與戲劇張力,已經讓它在寂靜中具有了唯一的、霍珀式的色調。

我想做的,只是畫出房子另一側的陽光|霍珀誕辰140週年

文/宮子

製圖/劉曉斐

編輯/張進 申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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