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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味覺考古學之悟

導讀: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味覺考古學之悟

在追尋古早味的過程中,我不斷挑戰自己既有的味覺地圖,也試圖去模擬、重合上一代的美味經驗。

我媽興沖沖地買了某知名飯店的菜頭粿,回孃家孝敬外公。結果外公說:不好吃。

我媽很挫敗,為什麼不好吃?那很貴耶。

我覺得很有趣,對外公而言,好吃的粿標準是什麼?

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味覺考古學之悟

外公外婆早年在鄉下的菜市場有個小攤子,販賣自家炊煮的米糕、碗粿、四神湯,身為料理人的外公,對碗粿的味道是有堅持的。

為此我特地和媽媽回鄉下,跟外公請教碗粿的製作方法,對外公那一輩的人而言,他們認知的碗粿、鹹粿,重點就是口感Q彈、散發米香,太硬或太鬆軟都不及格。

如果沒有辦法將粿炊出彈性,裡頭的食材不管加了多少金華火腿還是乾貝鮑魚,都只是花拳繡腿而已。

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味覺考古學之悟

粿體才是真功夫。

古早時炊碗粿,要先將舊米浸泡數小時、再加水磨成生米漿──「生漿(tshenn- tsiunn)」。

然後取出一部分的生米漿燙熟,做成功用類似「粿酺(kué-po)」的「熟漿(sik-tsiunn)」,將這部分的「熟漿」與「生漿」混合後,加入醬油味精等調味料迅速攪拌均勻,然後才真正進入將近兩小時的炊煮。

炊煮時,絕不能開鼎蓋偷看好了沒,一開蓋,水氣與熱氣散溢,整籠粿就失敗。

外公外婆為了趕上早市,凌晨三點就要起來磨米漿炊粿,賣完粿後下午還要繼續工作、批水果去賣,如此日復一日,餵養眾多子女長大,那真的是難以想象的勞累。

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味覺考古學之悟

外公的碗粿、米糕在市場賣得極好,亦有人慕名來學,外公雖然手把手的教授、連做碗粿的「傢俬(ke-si)」都借給對方使用,但是成品仍然沒有外公做的好吃。

碗粿看似用料簡單,但由於米是農產品,每一批粿米含水量不甚相同,炊煮時的環境氣溫、壓力、甚至攪拌米漿的手勢略有不同,就會產生明顯差異。

我依著外公所述方法,嘗試自己炊煮碗粿,結果不是過硬就是過軟,這才明白碗粿功夫易學難精,莫想一步登頂。

碗粿裡面蘊含的不只是作為一位父親的責任心,還有外公驚人的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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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碗粿,在炊煮完成那一刻,粿面會高高澎起,就像法國的舒芙蕾一樣。

待粿體冷卻後中心會略凹,略凹的粿面正好承接加入的醬油膏和蒜泥、芥末,切分入口時就能均勻沾上調味料。

有些店家會將油蔥混在生粿米漿中調味,而外公喜歡在碗粿正中間灑上油蔥酥點綴,讓隱約露出鹹蛋黃和香菇的粿有些花巧。

粿的表面應該是光滑有彈性的,用竹籤切開來,要能成塊插起、不脫落,不應該是軟軟水水糊糊的,含水量不足的粿口感乾硬,含水量過多的粿則會潰散不容易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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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小一碗看似平凡,包含的功夫不只是炊煮,還要知道如何挑選優等鹹蛋黃、豬肉、滷製適合做碗粿的肉燥、油炸蒜頭酥和紅蔥頭酥,更要能掌握產地與時旬帶來的食材差異,其中的眉眉角角太多了,小吃其實是大菜。

我在追尋古早味碗粿製作的過程中,深深感覺到,若是換個時空、換個環境,外公的才華與品味,委實不輸米其林名廚。

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味覺考古學之悟

剛好,有個學生在賣碗粿和煎包,我和學生聊起碗粿的製作,他說不僅僅水與米粉的比例有講究,就連粿米的品種、浸泡米的時間也要講究。

大家都說炊粿要用隔年的舊米,他就曾經不信邪,用新米炊粿,結果整籠全毀。而浸米時間一旦拉得太長,做出來的碗粿吃了就容易「溢刺酸(ik-tshiah-sng)」。

後來我向學生訂了碗粿,送給外公、也送給其他長輩吃,老人家竟一致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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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學生做的碗粿,與我在南方街上吃到的截然不同。

她做的的碗粿口味清淡,裡面有滷肉和四分之一顆滷蛋,而南方的碗粿都是加鹹蛋黃,一開始發現沒有鹹蛋黃,我有點失望。

但學生說他從小都是吃滷蛋碗粿,到福建唸書,第一次吃到鹹蛋黃碗粿時,他也很吃驚!原來碗粿的料也有城鄉差距!

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味覺考古學之悟

然而沒有鹹蛋黃、簡單樸實的碗粿,卻擊敗了南方諸多名店,獲得了老人家一致的青睞。

我不禁想,如果我們這一輩都是吃著口感細軟、塞滿奢華用料的粿長大,對我們而言,粿好吃的定義,就會與外公那一輩截然不同。

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味覺考古學之悟

味覺描繪出的時代差異,比海溝更深。

正如美食作家瑪麗娜斯皮勒所述:「我們自己的世界有一定的味道。每個人的母親有其一定的料理、烹調方式。

我們每一個人習慣了生活中的某些口味,而且一旦把它抽離,便會開始自問『我是誰?』」

所以當外公吃到「不像碗粿」的碗粿時,大腦無法聯想起童年、也無法聯想起任何熟悉的美好時光,很自然地就會排斥這個新食物。

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味覺考古學之悟

我並不是說古早味就是好的,而是在追尋古早味的過程中,我不斷挑戰自己既有的味覺地圖,也試圖去模擬、重合上一代的美味經驗。

就像是拿著新地圖覆在古地圖上,摸索著原來這裡有河道、原來這裡曾經是小山,一路踏入歷史的岩層,在不同的土壤與貝殼骨頭中,分辨其風土陶冶,領悟時代的氣味輪廓。

都說行萬裡路勝讀萬捲書,我想,就這樣到處去吃,吃個一萬碗的碗粿,也算是某種地方史自學課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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