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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一介專欄 | 莊子對人生境界的追求(上)

在中國傳統哲學中,“天人合一”是一種很重要的哲學思想,由此派生出的“知行合一”“情景合一”的思想,千年以來被很多思想家詮釋,三智書院創院院長、永遠名譽院長湯一介先生也曾多次發表對“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的看法。三智書院微信公眾平臺開設“湯一介專欄”,與朋友們分享湯一介先生對“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的論述。今天,小編和您分享湯一介先生講述中西文化在真、善、美問題上的比較。

論中西文化在真、善、美問題上的比較

莊子對人生境界的追求

我們在前兩節討論孔子和老子關於“真”、“善”、“美”的問題,就這兩位大哲學家看,他們在這一問題上都是就人生境界說的,這點和西方的哲學家有很大不同。照我看,莊子在“真”、“善”、“美”問題上不在“求知”而在追求一種超越的人生境界。

和老子一樣,莊子也把“道”作為他的哲學的最高範疇,但莊子哲學主要之點,不在於論證“道”的無限性、絕對性和永恆性,雖然他對此也頗花費了不少筆墨;而更重要的是莊子哲學要論證的是得道的人(如至人、神人、聖人等)在精神上的無限性、絕對性和永恆性。

湯一介專欄 | 莊子對人生境界的追求(上)

《莊子》的第一篇叫《逍遙遊》,這篇的主旨是討論人如何達到精神上的絕對自由的問題。照莊子看,大鵬擊水三千,扶搖九萬,列子御風日行八百,看起來是夠自由的,但實際上並不完全自由。大鵬飛行九萬里,需要廣大的空間;列子日行八百,又得靠風力,都是“有待”(有所待)的,只有“無待”才可以說達到真正的自由。所謂“無待”是說不需要任何條件,所以他說:“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這種“逍遙遊”是無所待的,從而是精神上絕對自由的。

但是如何才能達到這一無待的絕對自由的境界呢?莊子認為,這不是一般人可以達到的,只有“至人”、“神人”、“聖人”等才可以達到,因為“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無己”就是“喪我”,《齊物論》中說:“今者吾喪我。”在《大宗師》中有一段話講“坐忘”可以說是對“無己”這種精神絕對自由的描述: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湯一介專欄 | 莊子對人生境界的追求(上)

莊子“坐忘”的境界就是他所說的“無己”或“喪我”的境界。上引文說明,顏回從否定世俗的道德開始,“忘禮樂”、“忘仁義”;進而消除身體對精神的種種束縛,“墮肢體”、“離形”;以至於消除知識等對精神的困擾。“黜聰明”、“去知”,達到“形如枯木,心如死灰”的超脫耳目心意,超功利,超道德,超生死,不受任何記憶體外在的是非、好惡、美醜等等的限制,和天地融合為一“同於道”的境界。這一境界以“去知”最為重要,“去知”即去掉分解性和概念性的知識活動,即莊子“心齋”所謂的“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這種純粹的直覺活動,我們說它是一種審美的活動。

在《莊子》書中所描述的“至人”、“神人”、“聖人”等就是這樣一些超越世俗達到“坐忘”或“心齋”的精神上絕對自由的人,如《田子方》中說:“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而所謂“神人”,如《天地》所說:“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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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中說:“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去知與故,循天之理……虛無恬惔,乃合天德。”“聖人”、“神人”、“至人”之所以能超越時空的限制,逍遙遊放於六合之外,正因為他們能“離形去知”。一切任自然無為,對現實世界無任何要求,從而能逍遙遊於“無何有之鄉”。這當然只能是精神上的逍遙遊了。這種精神上的絕對自由的境界只能是一種藝術上的審美的境界。《知北遊》中說: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

《田子方》中說:

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

“夫得是”按上文是說“遊心於物之初”的境界,而此境界為不能言說的自然“無為”的境界。最高的美為“天地之大美”。“天地之大美”是無所不包之美、至極之美,因天地是無不覆載的,其美自美,不必說它美。“聖人”、“至人”、“神人”等“原天地之美”(或“備於天地之美”),正是由於任自然無為,“離形去知”,故可得“至美而遊於至樂”,這一“至美至樂”的境界也就是一極高的藝術的審美境界。

湯一介專欄 | 莊子對人生境界的追求(上)

在莊子哲學中對“真”和“美”的關係也有所討論,《秋水》中說:“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所謂“反其真”是說返回到自然而然的本原狀態。莊子主張“法天貴真”,反對一切違反自然本性的“人為”。“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是馬之真性,而“落馬首,穿牛鼻”使牛馬失去其自然本性(真性),這樣牛馬就沒有自由,從而也失去其“美”。所以在莊子哲學中“真”與“美”是一致的。而“真”必須是“順性命之情”的。

《漁父》中說:“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能動人”在於有真情,使人得到美的享受,“成功之美,無一其跡也”。最成功的美不是做作的,而是能自由自在地表現其真性情,所以莊子的“求真”也是為了“求美”,無“美”也就無所謂“真”。“求真”也是追求一種自由自在的精神境界。

湯一介專欄 | 莊子對人生境界的追求(上)

莊子很少肯定道德,反而有著反道德的傾向,他認為一切道德規範都是“人為”的,它破壞人的真性情,所以他反對“以仁義易其性”。莊子認為,個體人格自由的實現不僅是“大美”,而且是最高的“德”、最高的“善”,在《刻意》中說:“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閒,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成玄英疏說:“心不滯於一方,跡冥符於五行,是以澹然虛曠而其道無窮,萬德之美皆從於己也。”此謂心無所執著,任自然無為,坐忘無己,自由自在,以達到至極則眾美就會聚了,這是天地自然而然的執行,也是聖人成就其善的路徑。所以莊子的“善”已包含在其最高的最完整的美(大美)之中了。

就上所言,在莊子哲學中,“真”、“善”、“美”是統一的,它們是統一於精神自由的審美境界上。莊子和老子一樣都追求“同於道”,但老子所追求的“同於道”是瞭解“道”、體會“道”,它仍屬於“認知”的範圍,是一種哲理的覺悟;而莊子的“同於道”則是對“道”的欣賞和觀照,這就是審美的直覺了。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莊子哲學在“真”、“善”、“美”的價值論問題上和老子不同,他是以“美”為最高。

——文章節選自《湯一介哲學精華編》

未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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