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個水瓶座男人，永遠留在了中國歷史上。

渾身佈滿稜角的他，活了73歲，這在古代是高壽，也是個奇蹟。

畢竟，他那種搞法，用我們現在的話說，“在電視劇裡活不過一集”。

大明千秋萬代有限責任公司開業以來，不缺陰陽怪氣的大太監，不缺熱衷黨爭的讀書人。

但只有海瑞，以一已之力，努力改善著公司生態。

他的偶像，同樣很執著而怪異——宋代的包拯老師。

歷史上，只有他們兩人，得到了那個至高無上的稱呼——包青天、海青天。

其實，包青天某種程度上是被說書人和現代影視劇吹出來的。

而海瑞，完全是幹出來的。

2

海瑞出生於今天的海南特區，當然16世紀的海南可不是今天風光旖旎的度假勝地，而是遠離主流文明的蠻荒之地。

那旮旯，曾經一度是流放政治犯的“最佳”去處，比如蘇軾就曾被流放到天之涯、海之角。

海瑞之所以會出生在鳥不拉屎的海島，是因為他的曾祖父海答兒從軍來到了海南，就在當地開枝散葉。

老海家是官宦世家，海瑞的曾祖、祖父、叔叔伯伯都是吃皇糧的。其中海瑞的伯父海澄，甚至官至四川道監察御史（相當於省紀委一把手）。

海瑞的Dad海翰雖然沒當官，也是個廩生（享受政府膳食補助的在學生員）。

公元1518年，海翰突然撒手人寰，留下4歲的小海瑞。幸好，他還有一個負責任的媽媽——謝氏。

很多時候，我們在講述古人故事的時候，總要感謝他們有個好媽媽。

謝氏雖然一介女流，卻非常剛烈、要強。

海瑞繼承了這個性格，而且青出於藍，更加偏執。

在母親的嚴格教導下，小海瑞特別早熟，在別人玩泥巴、過家家的年紀，他卻在埋頭苦讀。

在王陽明心學的影響下，海瑞立志要做個剛正不阿的好官，還給自己取了個號——剛峰。

或許，連海瑞自己也沒意識到，他這輩子就是“一身正氣剛所有”的一生。

……

雖然很是刻苦勤奮，但海瑞的天資一般，等到他考上秀才，被人注意到時，已經28歲“高齡”。

此後接著參加鄉試，多次落榜。

整整8年後，也就是36歲的時候，海瑞才考中舉人。

然後，又一次次倒在進士考試的考場。

這坎坷的求學經歷，在古代名人裡，也是很奇葩了。

3

1554年，海瑞終於熬出了頭，他被委任為福建延平府南平縣教諭（縣教委主任）。

作為一個舉人，能有這樣的職位，也算不錯了，如果循規蹈矩的幹下去，他大機率也能混個副縣長、縣長，然後終老此生。

但是，別忘了他是不走尋常路的海剛峰。

他一口氣提出60多條教約，整頓校紀，狠抓教育質量。

在教師這個光榮的崗位上，海瑞尤重骨氣。

他反覆告誡學生，不要隨便彎腰、下跪，要有讀書人的骨氣。

他不但這麼說，還把自己的道德理念風光地演繹了一遍、

有一天，某個朝廷的御史到縣學（中國古代秀才讀書的學校）視察，其他教師都跪在地上通報姓名，唯獨海瑞長揖行禮。

他還振振有詞地說，“到御史所在的衙門當行部屬禮儀，這個學堂，是老師教育學生的地方，不應屈身行禮。”

這就好玩了，別的老師都跪著，他站著，一眼看過去，就像個“筆架”，他也因此得了個綽號“海筆架”。

海瑞的職場第一站，就這麼讓上級和同僚不爽。

可是他的命運突然拐了一個彎。他的剛硬，反而受到上級的讚許。

公元1558年，他被破格提拔為淳安知縣。

這種職場境遇，有意無意鼓勵了海瑞骨子裡的血性——原來堅持原則、硬懟上級，也不全是壞事嘛！

這一年他已45歲，頭髮花白。

他想抓緊時間，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

一輩子就這樣平庸過去，他不甘心。

4

淳安是個富得流油的地方，海瑞到任之後，卻發現“霓虹燈下有血淚”。

當地不但貧富差距大，而且還有個怪現象：越是有錢人越不交稅，越是窮人，賦稅越重！

怎麼會有這種反常現象呢？

因為丈量土地有貓膩，有錢的早就買通官府——實際土地多、賬面土地少，而沒錢的反之——實際土地少、賬面土地多。

這其實是中國土地財政由來已久的頑疾，大家已經見怪不怪。

可海瑞不管這些潛規則。他要求全縣一律重新丈量土地，按律納稅。

沒多久，淳安縣就被治理得服服帖帖。

不光淳安縣，連當朝紅人嚴嵩的親信、時任浙江巡撫胡宗憲都被他治得沒脾氣。

老胡有個不成器的兒子，經常打著老爹的名頭，到處胡作非為、胡吃海喝。

到了淳安縣，看驛館服務員不順眼，直接“吊打”——真的吊起來打。

海瑞也沒客氣：命人把這胡公子一頓臭揍，這還不算完，其隨身攜帶的銀兩全部沒收。

海瑞很聰明，他知道老胡不會就此罷休，馬上修書一封給胡宗憲，大意是——

“有人冒充你兒子招搖撞騙，被我發現了，我想著您這麼大官，怎麼可能教出這麼沒教養的兒子呢？於是，我便毫不客氣地修理了他一頓。”

接到這封信，即便胡宗憲貴為浙江行政一把手，也只能暗呼倒黴。

而仇恨是結下了。

5

嘉靖皇帝朱厚熜是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海瑞初試鋒芒的時候，他已經在皇帝這個崗位上幹了30多年。

大風大浪見多了，他壓根兒不知道大明帝國還有海瑞這麼一號人存在。

都說活久見，作為皇帝，卻往往是活久怕——怕死。

嘉靖皇帝到了晚年，出名地怕死，天天躲在皇宮裡煉製長生不死藥，至於朝政，他都懶得管。

皇帝不務正業這事，傳到了不揉沙子的海瑞耳朵裡，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糾正這股歪風邪氣。

公元1566年，已然54歲並調任戶部主事的海瑞，決定把硬剛之路推向巔峰——懟皇帝！

他為自己買好棺材，然後就給皇帝寫了一封《治安疏》。

在這封信裡，他正面怒批皇帝，這裡就不上原文了，用現代漢語直譯如下——

“你老小子私生活不檢點，導致身體羸弱，你還因此迷通道教，妄求長生！你還不理朝政！你呀你，真是誤國誤民！嘉靖、嘉靖，真是家家窮得乾淨！”

這封奏疏，令向來說一不二的嘉靖皇帝懷疑人生——“你這個六品小幹部，還讓我老朱做人嗎？”

皇帝一發飆，當場就要殺海瑞，就在此時，海瑞生命中的貴人出現了。

內閣首輔徐階說，“老大，您要真殺了他，可就中了他的奸計了，他在家已經買好了棺材，就等您殺了他，好成全他的一世英名。”

嘉靖一想，也是這個道理。

海瑞的命是保住了，可牢獄之災卻免不了——海瑞吃了近一年的牢飯。

抬棺上書這事，不但成了海瑞一生的輝煌，後來更成為各種戲劇中的經典名段——《海瑞罷官》，被人們傳頌至今。

6

當年年末，嘉靖皇帝一命歸西，新皇繼位大赦天下，海瑞得以重見天日。

海瑞出獄後，因為一身正氣，受到新皇帝的重視。

可是，他一身“霸氣”，看誰懟誰，新班子考慮再三，最後決定外放海瑞，任應天巡撫。

明朝應天府轄區，大多是富庶的魚米之鄉，最不缺的就是權貴，聽說海瑞來了，全都夾起尾巴做人。

有的地主老財為了低調，乾脆把自家的硃紅大門刷上了黑漆。

海瑞還在應天大搞翻案——以前官商勾結那一套，在他這根本不管用！不僅糾正了大批冤假錯案，同時向農民發還大量被巧取豪奪的土地。

甚至，偏執的海瑞還有個原則，如果遇到“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疑難問題，都選擇偏向弱者。

對他有救命之恩的正國級幹部徐玠，本想回老家（剛好在海瑞的轄區）安度晚年，可海瑞也沒給他面子。

海瑞在應天一帶強力推行張居正的“一條鞭”法，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而偏偏徐階就是當地最大的地主，幾次奉勸無果之後，海瑞毫不留情的對老恩公下了狠手：徐階的兩個兒子，一個被充軍，一個被免職。

海瑞再次用行動證明：硬剛一切，我是認真的！

7

在這個世界上，認真的人總是會受傷的。

認真的海瑞，平常鐵面無私，為群眾辦了大量實事，針對他的風險也在不斷積聚。

被他打擊的各種權貴當然不是吃素的，對海瑞恨得牙癢癢，總想找機會端掉這個官場的釘子戶。

問題是，蒼蠅得叮有縫的蛋。

海瑞卻像一枚無縫的雞蛋，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政敵想出各種辦法，卻愣是揪不到海瑞的小辮子。

海瑞實在是太忠誠、太簡樸了！

先說他的忠誠，他曾上書怒罵嘉靖皇帝，可當聽說老皇帝病死，他在監獄裡嚎啕大哭，甚至哭暈在廁所。

再說他的簡樸，別的官員的簡樸，往往是作秀，可海瑞是真的節儉，他穿布袍、吃粗糧，連菜都是自家老僕人種的。

史料記載，為給敬愛的老媽過生日，他去菜市場上買了兩斤豬肉，還因此上了大明的熱搜。

曾經有御史去海瑞家裡突擊考察，結果發現海瑞家徒四壁，連款待午飯也就是殺只雞。

有人要問了，既然海瑞與改革大神張居正同朝為官，為什麼就是得不到提拔？

原因很簡單。

儘管海瑞堅定支援張居正，但他的臭脾氣和較真態度，讓張首輔也害怕三分。

張居正一直不曾重用他，怕“引狼入室”。

大家後來才知道，首輔大人也是有很多缺點，經不起檢驗的。

8

海瑞的年齡和名氣越來越大，他的脾氣也越來越倔，很多幹部看到他，都繞道而行。

到最後，朝廷乾脆把海瑞當成了一尊吉祥物，將他調往帝國的另一個首都南京，擔任吏部右侍郎，二品官。

明朝開國時的首都在南京，明成祖將都城遷到北京，但在南京也留下一套完整的領導班子，有點像北京政府的影子內閣。南京除了沒有皇帝之外，其他各種官僚機構的設定完全和北京一樣。比如南京所設立之六部稱“南六部”，雖同有一套官職，但多安置閒散退休或被排斥的官員，其職權遠不如北京六部。

作為第二中央，南京的幹部從來不用加班，忽然來了一個海瑞，他們愜意的生活從此結束了。

海瑞還是那麼剛硬，努力整頓南京官場歪氣，頒佈了《禁革積弊告示》。

由於南京幹部們的抵制，海瑞有點hold不住，於是直接給萬曆寫信，說南京官場貪風太盛，“諸臣皆是貪風俗中人”。

南京大小官員聯合起來對付海瑞，目標只有一個：下臺。

對此，萬曆只想和稀泥，他御批道，海瑞迂戇（迂腐可笑），鑑於是老同志，可以原諒，調回虛職（都御史）。

海瑞聞訊，整個心都涼了，對朱家人失望透頂。

海瑞人生最後一年多，都籠罩在這種失望之中。

勞模海瑞一生，歷經正德、嘉靖、隆慶、萬曆四朝。

他不停在封建社會講法治，為百姓代言，其正直和勇氣令人敬佩。

為了達到最高程度的乾淨，他從來不收紅包。部下寫材料領走10張紙，後來僅用一半，他一定要把剩下的5張要回來。

明朝幹部薪水不高，他就在衙門裡種瓜果。

他對自己和家人很冷血，堪稱“粗暴”，據說他的5歲小女兒因為拿了鄰居一個燒餅，被他痛罵，倔強的小女孩在此後7天內，不吃不喝，活活餓死。

這簡直是一種變態的乾淨。

要而言之，他的出現，是大明的榮耀。

但他從政33年，一半時間處於罷官狀態，卻是大明的恥辱。

9

公元1587年，73歲的海瑞病死在南京任上，結束了自己“生死看淡，不服就幹”的一生。

在為他辦理喪事時，家人才發現，作為堂堂省部級高官家庭，居然掏不出棺材錢。

後來，同事們實在看不下去，湊份子給海瑞辦了喪事。

在很多幹部偷著樂的時候，南京群眾自發為他送葬，據說隊伍長達100多里。

整個明朝276年，享此殊榮的，僅海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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