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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義井傳說溯源

「本文來源:潮州日報」

潮州郡城太平路南段東側、正對義井巷巷口處有一口大井,名為“義井”。井欄為內圓外八角形,西面刻“義井第一泉”五字。井旁立有方柱形石碑,三面刻字,系嘉慶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818)重修時所立,上有“海陽縣正堂禁止官民人等在義井之旁汙洗嚴示”等字樣。據光緒《海陽縣誌·輿地略》載:“義井,在城仁賢坊大街。欄上鐫‘義井第一泉’。永樂元年(1403)建。”距今已六百一十餘年。

井與“義”字何涉?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民間就盛傳這樣的故事:

南宋末年,宋帝昺路經潮州。城中居民因避兵燹而緊閉門戶,帝腹飢口渴,見城南路旁有一井,正嗟嘆井旁無汲具,井水忽噴湧至井面,帝即以手掬水痛飲,並感嘆言:“井亦知君臣之義矣!”由是此井稱為“義井”。(據潮州市湘橋區旅遊局編《潮州古城文化遊》)

極盡誇張、跡近神話,是民間傳說的特色之一 。“井亦知君臣之義”的傳說,固然是現實社會中不可能發生的事,而揆諸史實,宋帝昺是否到過潮州,亦大可置疑。

據《宋史·本紀第四十七·瀛國公二王附》所載:[~公式~]、昰、昺是同父(度宗)異母的三兄弟。“(鹹淳)十年(1274)七月癸未,度宗崩,([~公式~])奉遺詔即皇帝位於柩前,年四歲,謝太后臨朝稱詔。甲申,兄昰保康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進封吉王,加食邑一千戶;弟昺保寧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進封信王,加食邑一千戶。”從知三兄弟均屬幼量。[~公式~],史稱恭帝,翌年正月,改年號為德祐。其時宋室已風雨飄搖。德祐二年五月,([~公式~])“朝於上都(故址在今內蒙古正藍旗東北閃電河北岸),降封開府儀同三司、瀛國公。”是月,“(陳)宜中等乃立昰於福州。改元景炎,冊楊淑妃為太后,同聽政。封信王昺為衛王。”是年十一月癸丑,元軍陷福州,昰入海,舟至泉州。聞“招撫使蒲壽庚有異志”……繼而“怒殺諸宗室及士大夫與淮兵之在泉者,昰移潮州。”十二月乙酉,得知廣州、泉州、興化軍相繼失守,“昰次甲子門(今廣東陸豐)”。遺憾的是,《宋史》的記載過於簡單了,只用“昰移潮州”四字,至於何時到潮州,駐蹕哪裡,在潮州多少天等問題,一概未提。不過,從癸丑到乙酉,只有短短的32天,在這個時段裡,竟發生那麼多的事,可見,宋帝昰在潮州的時間肯定不會太長。

“至元十四年正月(按:即景炎二年。《宋史》是元·脫脫等撰。鑑於帝[~公式~]已於去年五月降元,“瀛國公”的封號又是元朝封給他的,故《瀛國公本紀》的紀年均採用元代的年號)戊申(即帝昰“次甲子門”之後23天),知潮州馬發及其通判戚繼祖降,癸丑,復來歸。”(馬發“詐降”僅5天。此事光緒《海陽縣誌·列傳》有載:“景炎二年,元兵至潮陽,先驅諭降,發與通判戚繼祖並降元,尋復遁去。”似與《宋史》所載各有短長,可以參校互補。因其與“馬發守潮州”一事有較密切關係,特予鈔錄。)……十二月丙子,昰至井澳(按:據1995。5。廣東教育出版社《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井澳在今廣東珠江口外大橫琴島、小橫琴島海灣間。”與地方誌乘謂“井澳為南澳之井子澳”之說異。饒宗頤先生《潮州志·大事志》已辨正之),颶風壞舟幾溺死,遂成疾……四月戊辰,昰殂於[~公式~]洲(在今廣東吳川縣西南硇洲島上硇洲),其臣號之曰端宗。庚午,眾又立衛王昺為主,以陸秀夫為左丞相……十六年(即祥興二年,1279)二月癸未(張弘範在厓山海上圍宋軍舟師)……陸秀夫走衛王舟,王舟大,且諸舟環結,度不得出走,乃負昺投海中……”

筆者之所以不吝墨費,長篇累牘地徵引史料,其緣由有二:一是南宋末年,處於改朝換代之時刻,大勢所趨,史事頭緒紛繁。故筆者心生奢望:想以宋末三位小皇帝為綱領,刪繁就簡,勾勒出該時期事件之大致脈絡。更主要的是,想明確說明:民間傳說絕對不能等同於史實。即以“義井”傳說為例,宋帝昺可能來過潮州郡城,那亦是在景炎元年十一月“昰移潮州”時,其時的皇帝是宋端宗昰,昺不過是見駕時須下跪的衛王,他怎敢以“君”自居,說出“井亦知君臣之義矣”這樣僭越犯上的話來?到十二月,他又隨“昰次甲子門”,再亦未到潮州。翌年四月,帝昰殂,帝昺方即位於[~公式~]洲(今吳川縣),祥興二年二月,即昺登基十個月後,則被陸秀夫強負投海而亡。

民間傳說大多是美好又充滿吸引力,因而歷時久遠而廣為傳佈。但又往往乖離史實,隨意性極大。所以,無論是“講古”還是撰文,都要有清醒的認識,切莫混淆傳說與史實之間的界限,以免誤己誤人。

然而,拋開巧合的因素不說,自然界泉水湧溢的情況,卻史有明載。《春秋公羊傳·昭公五年》謂:“[~公式~]泉者何?直泉也。直泉者何?湧泉也。”《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亦謂:“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漢·王充《論衡·狀留》說:“泉暴出者曰湧。”……地方誌乘亦有相關記載,如順治《潮州府志·古蹟部·曾氏忠孝泉》謂:

城西一里有曾井。南漢時程鄉令曾芳因民苦瘴,給藥愈也,求者接踵。乃以大囊藥投井中,民汲水飲之皆愈。宋皇祐五年,狄青徵儂智高經此,禱於井,泉溢位,軍士不苦疫 [~公式~]。青凱還具奏,仁宗降制封(曾)芳忠孝公,賜飛白書“曾氏忠孝泉”五大字旌之。鹹淳七年知府蒲壽晟建亭井上雲。

上述記載,涉及不少較僻之地名、人名。故擬先逐一解釋:

程鄉(今廣東梅州市),民國《潮州志·沿革志》南朝·齊[義安郡]條:“領縣六:綏安、海陽、海寧、潮陽、義招、程鄉。”是知程鄉縣早在南北朝齊代已屬義安郡(潮州)。又據順治《潮州府志》卷一[郡縣釋名]:“以(處士)程 [~公式~]行誼化於一鄉,故縣名程鄉。”(五代南漢升格為敬州、宋初更名梅州。此後與潮州府時分時合,略)

曾芳,順治《潮州府志》卷四[南漢程鄉縣令]中有傳(與“曾氏忠孝泉”所述略同,惟《傳》末有“今祀名宦祠”一語)。

狄青,《宋史》列傳第四十九有傳。關於“徵儂智高”事,《傳言》:“皇祐中,廣源州(治所在今越南高平省廣淵)蠻儂智高反,陷邕州,又破沿江九州,圍廣州,嶺外騷動……青上表請行……時智高還據邕州,青合孫沔、餘靖兵次賓州……一晝夜絕崑崙關(今廣西賓陽縣西南)……青執白旗麾騎兵,縱左右翼,出賊不意,大敗之,追奔五十里,斬首五千級。”“初,青之至邕也,會瘴霧昏塞,或謂賊毒水上流,士飲者多死,青殊憂之。一夕,有泉湧砦下,汲之廿,眾遂以濟。”

蒲壽晟,據順治《潮州府志·官師部》【宋·知梅州】:“蒲壽晟,鹹淳七年(1271)任。儉約不妄取。嘗立石亭於曾井上,日汲水二瓶置座右。鄉進士楊圭題其上曰:‘曾氏井泉千古洌、蒲侯心地一般清。’”

從以上釋名所徵引的文獻來看,回過頭再檢視順治《府志》有關“曾氏忠孝泉”起首的“城西一里有曾井”一語,這個“城”究竟是郡城還是程鄉縣城?曾芳是南漢程鄉令,蒲壽晟是宋末梅州知州,顯然,答案應該是後者。明·嘉靖《潮州府志·地裡志》【曾井】條就已明確地歸入程鄉,並附有曾福昇的《記》,文曰:

餘嘗讀曾公(按,指曾造)《類說》,所謂程鄉曾井者,雲:“曾氏於漢為廣州刺史之後,五代時尹程鄉,以清簡仁愛聞。邑民有瘴癘者,公給藥愈之,由是遠近踵門者日以千百。公乃大劑藥,內於井,令癘者飲之。是後邑民祠公,飲水愈疾如初。”宋儂智高叛,上命樞密使狄武襄公率兵五萬由東廣蹈海,軍士至境感疾癘,武襄公禱井,水溢位以給,軍旅獲濟狄公旋師奏凱,首以公井泉為言,仁宗降制諡忠孝公,且賜飛白書“曾氏忠孝泉”五大字以旌之。

曾福昇此《記》,遠較《宋史》、順治《府志》的記載翔實且文理貫通。如狄青“率兵五萬由東廣蹈海”一語,就把宋軍討伐廣西儂智高何以要繞道廣東程鄉縣一事,交代得清清楚楚。而“是後邑民祠公,飲水愈疾如初”這句話,則揭示了曾氏井泉“愈疾”的連續性,較之《宋史·狄青傳》所說的:“一夕,有泉湧砦下,汲之甘,眾遂以濟”要合理得多,起碼不會使人感到突兀和英明其妙。

至於曾《記》所言的“軍士至境感疾癘,武襄公(狄青諡號)禱井,水溢位以給,軍旅獲濟”的“神奇”現象,則可視為“義井傳說”中的“井水噴湧至井面”的源頭。因狄青平儂智高事發生於北宋仁宗皇祐五年(1053),比宋帝昺祥興二年(1279)之“義井傳說”要早出22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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