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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九 漢孝武建元六年——白話資治通鑑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六年丙午、西元前135年

春,二月,乙未,遼東高廟災。

譯:

春季,二月,乙未初三,遼東郡治所位於今遼寧遼陽市的高帝廟發生火災。

夏,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譯:

夏季,四月,壬子二十一日,高帝陵寢中的偏殿發生火災;武帝因此穿戴了五天白色冠服,以示請罪。

評:

災異頻現,皇帝認為是自己有導致上天震怒,因此自我謝罪。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譯:

五月,丁亥二十六日,太皇太后駕崩。

評:

太皇太后去世,使得武帝執政的自主權有所擴大。今後可以放開手腳辦大事了。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武安侯田蚡為丞相。驕侈: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物,相屬於道;多受四方賂遺;其家金玉、婦女、狗馬、聲樂、玩好,不可勝數。每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稍退。

譯:

六月,癸巳初三,丞相最高行政長官,百官之首許昌被免職,武安侯田蚡任丞相。田蚡驕橫奢侈:修建的住宅比所有官員的住宅都豪華,佔有的田園最肥沃;從各郡各縣購買的物品,在道路上絡繹不絕;大量接受各地的賄賂;他家的金玉、美女、狗馬、歌妓舞女、古董器物,多得數不過來。田蚡每次進宮奏報政務,坐在那兒對著武帝一說就是大半天,所說的都被武帝所採納;他推薦的人,有的從平民百姓直接做到了二千石的高官,侵奪了皇帝的權力。武帝不滿地說:『您任命的官吏,任命完了沒有?我也想任命官吏。』田蚡曾經請求把考工官府管理工匠的部門的土地撥給他,以便擴建住宅,武帝憤怒地說:『您為什麼不乾脆要武庫存放保管兵器的部門!』從此以後,他的氣焰才稍收斂了一些。

評:

既然漢朝的太后權力大,那麼相應的,太后的孃家人——外戚也靠裙帶關係得到了高位。田蚡這種人能當上丞相,靠的是太后的作用。

秋,八月,有星孛於東方,長竟天。

譯:

秋季,八月,東方天空出現了異星,長尾橫掃天空。

閩越王郢興兵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守天子約,不敢擅興兵,使人上書告天子。於是天子多南越義,大為發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農令韓安國出會稽,擊閩越。

譯:

閩越國位於今福建一帶國王郢發兵進攻南越國位於今廣東、廣西和越南北部一帶的邊境城邑,南越王遵守武帝的約定,不敢擅自發兵,派人向武帝上書告急。因此,武帝很讚賞南越王的忠義,調集大批軍隊去援救南越,派大行王恢率軍從豫章郡治所位於今江西南昌市出發,派大農令掌管全國經濟的官韓安國率軍從會稽郡治所位於今江蘇蘇州市出發,合力進攻閩越。

淮南王安上書諫曰:『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攝然,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譯:

淮南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安徽壽縣劉安上書勸阻說:『陛下統治天下,推行德政普施恩惠,天下太平,每個人都專心地從事自己的產業,自認為一生不會見到戰爭。現在聽說有關官員將要率兵去進攻閩越,我劉安私下替陛下感到擔擾。

越,方外之地,剪髮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勿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自漢初定以來七十二年,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習於水斗,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而間獨數百千里,險阻、林叢弗能盡著;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大寧,戴白之老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各為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一卒之奉不給上事;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且越人遇戇輕薄,負約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

譯:

『越人生活在中原之外的土地上,是剪斷頭髮、在身上刺刻花紋的野蠻人,不能用禮義之幫的法度進行治理。早在當年夏商周三代最強盛的時期,胡人和越人都不受中原的統治,並不是三代王朝的國勢不能征服他們,也不是三代王朝的軍威不能剋制他們,而是因為三代王朝認為越人的土地無法居住,越人野蠻無法統治,不值得煩勞中原王朝。自從漢朝初定天下以來,七十二年間,越人自相攻擊的事件,數都數不過來,但是天子從來沒有發兵進入越人居住區域。我聽說越人沒有城池村莊,而生活在山谷溪流之間,叢林密竹之中,習慣於水上戰鬥,擅長划船行舟,地形複雜,草木叢生而且有許多河流險阻;中原地區的人不瞭解當地的地勢險阻而進入其境內,即使一百個人也抵不過一個越人。佔領了他們的土地,無法設定郡縣進行統治,進攻他們,又不能迅速取勝。從地圖上看,越地的山川河流屯兵要塞相距也不過只有幾寸的地方,而實際距離卻有幾百裡千里。國家依賴祖宗神靈的保佑,全境安寧,白髮蒼蒼的老人沒有見過兵器甲仗,百姓得以夫妻相互廝守,父子相互保養,這都是陛下恩德。越人名義上是國家的藩屬國,實際上不向朝廷繳納任何貢品和酎金,不為朝廷負擔一兵一卒的徭役;他們自相攻擊,陛下卻派兵援救,這是反過來為了野蠻人而使中原遭受疲勞困苦啊!況且越人遇笨鄙薄,違背盟約,反覆無常,他們不遵守朝廷的法度,並不是一天一日如此,而是由來已久。如果越人一不奉行皇帝詔令,就發兵進攻他們,我恐怕以後的戰爭沒有停止的時候了。

間者,數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今發兵行數千裡,資衣糧,入越地,輿轎而逾領,拖舟而入水,行數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歐洩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復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啼號,破家散業,迎屍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飢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悽愴於心。今方內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漬山谷,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朝不及夕,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譯:

『最近,連續幾年收成不好,百姓要靠出賣爵位、讓兒子充當贅婿換回錢財維持生活。仰賴陛下的恩德救濟百姓,百姓才得以不餓死在流亡途中;前年歉收,去年又鬧蝗災,百姓的生活沒有恢復正常。現在調兵遠征數千裡之外,應徵的人,自帶衣物糧食,進入越人居住地區,抬著轎子翻越山嶺,拉著船在水中跋涉,遠行數百里甚至上千裡,河兩岸是繁密的樹林和叢生的亂竹,船在河中上下行走,經常撞在石頭上;樹林中有許多蝮蛇、猛獸,夏季炎熱之時,上吐下洩以及霍亂等瘟疫接連不斷,不必等到交戰,死傷的人必定就很多了。前些時期南海國位於今廣東、福建、江西交界處反叛,陛下已去世的臣子、我的先父派遣將軍間忌率軍進攻他們,南海王率領他的軍隊歸降,就把他們安置在上淦地區今江西樟樹市。後來他們再次叛亂,正是暑熱多雨季節,前來平叛的樓船水軍將士長期居住在水面上,還要划槳行船,有一大半的人還沒有交戰就死於疾病;年邁的父母流淚,幼小的孤兒哭號,變賣所有家財產業,到千里之外,去接親人的屍體,肉已不存,只好包裹骸骨返鄉。那種悲痛哀傷的氣氛,持續幾年沒有消失,老人們至今記憶猶新,當時還沒有進入越人的居住地區,就造成了如此巨大的禍害。陛下的仁德如同天地一樣廣大,英明如同日月高照,恩惠施加到禽獸和草木,如果有一個人身受飢寒沒有安享天年而死,陛下就為此而心中慘悲傷。現在境內沒有任何不安的現象,連犬吠的驚嚇都沒有,卻使陛下計程車兵喪生,屍身暴露原野,鮮血浸染山谷。邊境的百姓因此在下午早早關閉城門,上午很晚才敢開啟城門,這樣每天早上還要為晚上能否平安無事而擔憂,我劉安私下替陛下覺得此事應該三思而行。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眾兵強,能難邊城。淮南全國之時,多為邊吏,臣竊聞之,與中國異;限以高山,人跡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也。其入中國,必下領水,領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慾為變,必先田餘干界中,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奈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不能陸戰,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挽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溼,近夏癉熱。暴露水居,蝮蛇生,疾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中以償所亡。

譯:

『不熟悉南方地形的人,大多認為越人由於人多兵強,所以能攻擾邊境城邑。當年淮南國領有它的全部封地的時候,大量任命邊境的官吏,我私下聽說,越人與中原人不同。有高山為界,行人絕跡,車道不通,這是天地用來限隔中原和邊外的自然屏障。越人要進入中原地區,一定要沿著領水順流而下,領水流經的地區山勢險峻,水勢湍急,能沖走巨石撞毀船隻,不能用大船運載糧食順流而下。越人要想圖謀進犯,一定先要在餘干縣今江西餘干縣境內開墾土地,積蓄糧食,然後才進入境內,砍伐樹木修造船隻。邊境防守戎備如果很謹慎很警惕,只要發現越人進入境內伐木,就予以抓捕,並焚燬其所積存的物資,越人又能對邊境城邑構成什麼威脅呢!況且越人身單力薄,不能在陸地作戰,又沒有戰車、騎兵、弓弩等軍事裝備。然而卻不能進佔其居住地,原因就在於越人據守險要的地勢,而中原的將士又不服當地水土。我聽說越人計程車兵不少於數十萬人,要想進佔越地,必須有五倍的兵力才夠,其中還不包括拉車運輸糧餉的後勤部隊。南方炎熱潮溼,臨近夏季容易流行瘟疫,出征的將士暴露在外,生活在水鄉,蝮蛇繁衍為害,疾病頻繁發作,兵器還沒有見血,就會有十分之二三的將士死於疾病,這樣,即便是把越國人全部俘虜了,也不足以補償漢軍所受的損失。

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弒而殺之,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此必委質為藩臣,世共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填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戟,而威德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背而去之,則復相群聚;留而守之,歷歲經年,則士卒罷倦,食糧乏絕,民苦兵事,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又使監祿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久,士卒勞倦;越出擊之,秦兵大敗,乃發適戍以備之。當此之時,外內騷動,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群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聳。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譯:

『我聽到了這樣的傳言:閩越王的弟弟甲殺了閩越王,甲也因此被殺,越國部眾沒有首領統轄。陛下如果想招越人歸順,把他們遷往中原安置,可以派重臣前去慰問,施加仁德,給予獎賞,以便招他們前來歸順,這些越人一定會扶老攜幼來歸順聖明有德的天子。假若陛下沒有什麼地方用得著這些越人,就延續越人已斷絕的世系,儲存越人已滅亡的國家,封立越人的王侯,用這種方法畜養越人,這些越人一定會送來人質朝廷的藩屬臣子,世世代代繳納貢品和賦稅。陛下僅用一寸見方的印章,一丈二尺長的印綬,就能鎮撫境外地區,不出一兵一卒,不損壞一支長戟,而產生威德並行的效果。現在用兵進佔越地,越人一定震驚恐懼,以為將軍們要把他們斬盡殺絕,必定會像野雞野兔那樣逃跑,進入山林險阻地區。漢軍如果撤走,越人就重新結集;漢軍如果留守越地,長年累月,就會使將士們疲倦困苦,缺乏糧食,百姓因軍事行動而受困苦,就一定會出現盜賊。我聽老人們說:秦朝統治時期,曾派都尉屠睢率兵進攻越人,又派一位名叫祿的監郡御史指揮開鑿河渠,打通道路,越人逃入深山叢林之中,秦軍無法進攻;留下軍隊駐守無人居住的空地,曠日持久,士兵困苦疲倦,越人出山襲擊,秦軍大敗,這才調集罪犯和賤民充軍用來防禦越人。在那個時候,境內外動盪不安,百姓都無法正常生活,結伴逃亡,聚集成了盜賊,於是崤山以東的大規模變亂開始出現。戰爭是兇險的事情,一方出現了危險局面,四面都會驚動。我擔心變亂的產生,奸邪的出現,都從進攻越人而開始。

臣聞天子之兵有徵而無戰,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倖以逆執事之顏行,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陛下以四海為境,生民之屬,皆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閒而煩汗馬之勞乎!【詩】雲:「王猶允塞,徐方既來。」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

譯:

『我聽說天子的軍隊只有征伐而沒有真正的戰爭,這是說沒有人敢於較量,假若越人懷著僥倖心理迎戰領兵將領的先鋒部隊,哪怕是隻有一個砍柴駕車之類的卑賤士兵乘著不備逃走了,即便是漢軍得到了越王的頭顱,我還是要私下為大漢朝廷而感到羞恥。陛下把四海之內廣大區域做為疆域,所有生活在其中的百姓,都是陛下的男女奴僕。陛下降下德政恩惠,用來養育百姓,使他們安居樂業,就會使陛下的恩惠德澤普蓋於萬世,把它傳給子孫後代,推行到永無終止的將來,國家的安寧,就如同泰山而又增加了四面維繫的繩索一樣穩定;野蠻人的土地,還不夠天子用來做一天的遊樂使用,怎麼值得為它而興師動眾呢!【詩經】說:「大王仁德滿天下,徐方部族自歸順。」這是說王道光明正大,遠方的部族都很仰慕。我劉安私下認為,恐怕將官們的率軍伐越,是用十萬大軍去做一件本來用一個使者就能完成的事。

評:

淮南王勸諫漢武帝不要討伐南越,不用問就可以知道他是啥目的。在他的奏摺中,大肆攻擊皇帝的過失以動搖人心。指責漢廷的同時抬高自己。哪裡還有一點憂國憂民之心呢?越地一定要收入中國,乃是固然的地理形勢。山脈所盤踞的地方、河流所環繞的地方,合為一區,百姓之間就會感到親切。中原的地理形勢,北邊、西北為沙漠草原,西邊為青藏高原。東部和南部為大海所環繞。在這其中,沒有人們難以逾越的險阻,氣候環境、生活習慣相差不是很大。南嶺和崤山、劍閣、太行山比起來要矮的多,根本不能成為嶺南現在的廣東、廣西與中原之間的阻隔。至於東越、閩越等地區現在的浙江南部、福建與中原更是連通的,與江西、浙北沒有任何相隔的地方,百姓都可以互相來往。如果把這些地方劃到國境以外,不予教化,則會違揹人民的本性,不循天地的規律。孟子說過『以夏變夷』,這才是帝王最大的仁義所在。淮南王所著的書中,大談九州八荒之大,而今又想把山海包圍之下的中國領土分裂開來,豈不自相矛盾?淮南王還說越地沒有向朝廷繳納貢品,承擔兵役,對朝廷沒有用。確實有這種情況,越地新臣服朝廷,一系列制度還沒有建立起來,短時間內內這樣很正常。但因為眼前的一點點得失,就放棄百年利害,不是聖明君主所應該做的。況且【尚書】記載,越地早在堯舜禹時代,就受到過中原天子的冊封,並非荒遠之地。先王聲教所及的地方,如今卻被淮南王劃到了倫常禮義教化之外,於心何忍?漢武帝平定了閩越、南越、東越這些地方,如今這裡的文明程度與中原無異。五胡亂華、靖康之變兩次衣冠南渡,華夏文明的火種都在南方得到了儲存。這是漢武帝對華夏民族的一大功績。淮南王為了自己反叛的目的,大肆攻擊漢武帝,儘管其巧言令色,難以掩蓋其邪惡的用心。

是時,漢兵遂出,未逾領,閩越王郢發兵距險。其弟餘善乃與相、宗族謀曰:『王以擅發兵擊南越不請,故天子兵來誅。漢兵眾強,即幸勝之,後來益多,終滅國而止。今殺王以謝天子,天子聽罷兵,固國完;不聽,乃力戰;不勝,即亡入海。』皆曰:『善!』即殺王,使使奉其頭致大行。大行曰:『所為來者,誅王。今王頭至,謝罪;不戰而殞,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農軍,而使使奉王頭馳報天子。詔罷兩將兵,曰:『郢等首惡,獨無諸孫繇君醜不與謀焉。』乃使中郎將立醜為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餘善已殺郢,威行於國,國民多屬,竊自立為王,繇王不能制。上聞之,為餘善不足復興師,曰:『餘善數與郢謀亂;而後首誅郢,師得不勞。』因立餘善為東越王,與繇王並處。

譯:

這時,漢軍已經出發,尚未越過陽山嶺,閩越王郢發兵據守險要進行抵禦。他的弟弟餘善就和相、宗族貴族商量說:『國王因為擅自發兵攻打南越,沒有向天子請示,所以天子派軍隊來征伐問罪。漢軍人多而且實力強大,即使一時僥倖戰勝他們,後面來的軍隊會更多,直到我們的國家被滅亡才能罷休。現在我們殺了國王而向天子請罪,如果天子同意我們的要求則撤回漢軍,自然會保全我們閩越全境;如果天子拒絕我們,我們就拼死與漢軍作戰;不能取勝,就逃亡到海上。』大家都說:『好!』當即用短矛刺殺了閩越王,派使臣帶著他的頭顱送給了大行掌管外交的官王恢。大行王恢說:『漢軍到來的目的,就是要殺閩越王。現在你們送來了閩越王的頭,又向朝廷請罪;不經過戰爭閩越王就死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王恢就隨機應變,停止進兵,把此事告知大農令韓安國所率領的軍隊,並派使者帶著閩越王的頭顱迅速入京報告天子。武帝下詔撤回兩位將軍統率的軍隊,詔書還說:『閩越王郢等人是罪魁,唯獨無諸春秋時越王勾踐的後裔,被漢高帝封為閩越王的孫子繇君醜沒有參與陰謀。』武帝就派中郎將禁衛軍高階將領封立醜做越繇王,主持對閩越祖先的祭祀。餘善殺了郢之後,在閩越國內很有威望,國中民眾大多擁護他,他就自行稱王,繇王醜無力制止他。武帝得知,認為為了餘善不值得再次出動大軍,就說:『餘善多次和郢策劃叛亂,但後來能帶頭殺了郢,使朝廷大軍免受勞苦。』於是,武帝就封餘善為東越王,與繇王並存。

評:

漢軍兵不血刃,即解救了南越,又收服了閩越和東越。聲威遠震嶺南。這也是由於漢朝國力強盛,所以閩越不敢抗拒。

上使莊助諭意南越。南越王胡頓首曰:『天子乃為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德!』遣太子嬰齊入宿衛,謂助曰:『國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裝,入見天子。』助還,過淮南,上又使助諭淮南王安以討越事,嘉答其意,安謝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諫其王曰:『漢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無失禮。」要之,不可以說好入見,則不得復歸,亡國之勢也。』於是胡稱病,竟不入見。

譯:

漢武帝派莊助向南越王說明朝廷的意旨。南越王趙胡磕頭說:『天子竟為了我而興兵討伐閩越,我縱然身死也無法報答朝廷的大恩大德!』他就派遣太子嬰齊入京充當皇帝的警衛,還對莊助說:『我的封國剛剛受到進犯,請使臣先行一步,我趙胡正日夜收拾行裝,很快就入京朝見天子。』莊助返京途中,路過淮南國,武帝又讓莊助向淮南王劉安說明討伐閩越的用意,讚許劉安上書朝廷的好意,劉安表示自己沒有皇帝那樣的遠見,表示謝罪。莊助離開南越之後,南越國的大臣們都勸止他們的國王說:『漢朝發兵遠征,殺閩越王郢,也是以此震驚南越國。況且,先王當初說:「侍奉天子只求不失大禮就成了。」總之,不能因為喜歡漢朝使臣的甜言蜜語,就進京去朝見天子,您真的去了,就不能返回來了,這是亡國的情勢啊!』因此,趙胡就自稱有病,終於沒有來朝見武帝。

評:

南越國的底盤來自秦朝嶺南軍團,和漢朝的關係始終若即若離,保持這

種戒心也是正常的。

是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

譯:

這一年,任命韓安國擔任御史大夫最高監察官員。

東海太守陽汲黯為主爵都尉。始,黯為謁者,以嚴見憚。東越相攻,上使黯往視之;不至,至吳而還,報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內失火,延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也。臣過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南倉粟以振貧民。臣請歸節,伏矯制之罪。』上賢而釋之。其在東海,治官理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臥閨閣內不出;歲餘,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其治務在無為,引大體,不拘文法。』

譯:

東海郡治所位於今山東郯城縣太守陽縣位於今內蒙古包頭市人汲黯擔任主爵都尉掌管王侯及其子孫封爵、奪爵事宜。當初,汲黯擔任謁者掌管宮廷內外資訊傳遞,因他為人威嚴而被大家敬畏。東越部族相互攻擊,武帝派汲黯前去巡視;他沒有達到東越,僅走到吳地今江蘇南部一帶就回來了,向武帝報告說:『越人自相攻擊,本來他們的習俗就是如此,不值得為此折辱天子的使臣。』河內郡治所位於今河南武陟縣失火,火勢蔓延燒燬了一千多家民房,武帝派汲黯前去視察;返回之後,報告說:『平民百姓不慎失火,因為房屋毗連而蔓延燃燒起來,不值得陛下憂慮。我經過河南郡治所位於今河南洛陽市,見河南郡的貧民遭受洪水乾旱災害磨難的有一萬多家,有的甚至於到了父子相食的悲慘境地,我謹借出使的機會,用陛下的符節,命令發放河南官倉積糧以救濟貧民。我請求歸還符節,甘願領受假託天子命令的懲罰。』武帝很賞識他,就赦免了他的罪。他在東海郡時,整肅官吏,治理百姓,喜好清靜無為,謹慎地選擇郡丞和各曹掾史,然後放手任用,他只關注大事,不苛求細枝末節。汲黯身體多病,躺在內室中不出門;過了一年多,東海郡治理得很好,百姓交口稱讚汲黯。武帝聽到了,召汲黯入朝,擔任主爵都尉,地位與九卿相同。他處理政務,主張清靜無為,從大的方向引導,不拘泥法令條文。

黯為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時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群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柰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最後病,莊助為請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逾人;然至其輔少主,守城深堅,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譯:

汲黯為人,性情倨傲,缺少禮數,當面使人難勘,不能容忍別人的過失。當時武帝正招攬文學之士和儒家學者,武帝說:『我想要怎樣怎樣。』汲黯應聲回答說:『陛下心中藏著許多欲望,而表面上卻做出施行仁義的樣子,怎麼可能效法唐堯虞舜那樣的治績呢!』武帝沉默不語,接著勃然大怒,臉色很難看地宣佈結束朝會,公卿大臣都替汲黯擔憂。武帝退朝回到內宮,對左右侍從說:『汲黯的愚笨剛直也太過分了!』群臣中有人批評汲黯。汲黯說:『天子設立公卿等輔佐大臣,難道是讓他們阿諛奉承,使君主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嗎?況且,我既然已經處在公卿的位置上,如果只想顧全自身性命,那就會使朝廷蒙受恥辱,那怎麼得了!』汲黯身體多病,病假將要接近三個月的限期了,武帝多次特許延長他休病假的時間,還是沒有痊癒。最後病重時,莊助替他請假。武帝說:『汲黯這個人怎麼樣呢?』莊助說:『讓汲黯任職當官,沒有什麼超越常人的才能;但要說到讓他輔佐年幼的君主,會堅定不移地維護祖先基業,有人以利祿引誘他,他不會前去投靠,君主嚴辭苛責地驅趕他,他也不會離去,即使有人認為像孟賁、夏育那樣勇猛無敵,也無法改變他的耿耿忠心!』武帝說:『說得對。古時有所謂的社稷之臣,說到汲黯,就很接近了!』

評:

有些言辭,聽起來貌似一個意思,實際上差別很大。戰國政治家申不害說過『執政不在多說,而是要看他做了什麼』。汲黯說『陛下心中藏著許多欲望,而表面上卻做出施行仁義的樣子,怎麼可能效法唐堯虞舜那樣的治績呢!』申、汲二人在指責漢武帝表面崇儒,卻在實際上好大喜功,窮奢極欲這方面,看起來相同,實際上大不同。申不害的話,是儒家的立誠之辭。而汲黯的話,是異端小人之說。汲黯自己為政時,崇尚無為而治,自己在家泡病號,把公務交給下屬。這根本就是不負責任尸位素餐的行為。同時他還很傲慢,認為堯舜不值得效仿。一個人內心慾望多,仁義就不可行,這是肯定的。但是,普通人如果沒有仁義的約束,想要壓抑內心過度的慾望是很難的。更何況是身處高位,有無上權力和財富的君王?因此,多用仁義之道來教育自己,對於慾望的渴求就會減少。而汲黯所推崇的『黃老之術』我在這裡加引號是因為所謂黃老之術不過是假託軒轅黃帝的名頭用來壓堯舜,實質並非出自黃帝,毀滅仁義道德,用什麼都不做的無為而治來求得苟安。這就相當於害怕房子起火,不是增加消防設施,而是乾脆把房子拆掉,自己搬到野地裡去住,然後誇口說自己絕對不會遭遇火災一樣。汲黯使用其歪門邪說,詆譭先王之道,說『仁義是堯舜禹三代已衰落的道德』。孟子說:『侍奉國君不講道義,進退之間沒有禮儀,言談詆譭先王之道』說的就是汲黯這種人。漢武帝晚年走上追求成仙的道路,就是被汲黯這種神棍帶歪的。

匈奴來請和親,天子下其議。大行王恢,燕人也,習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復倍約;不如勿許,興兵擊之。』韓安國曰:『匈奴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自上古不屬為人。今漢行數千裡與之爭利,則人馬罷乏;虜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親。』群臣議者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譯:

匈奴前來請求和親結好,武帝讓群臣討論。大行王恢,是燕地今河北北部、京津一帶人,熟悉匈奴情況,他提議說:『漢與匈奴和親,大概不過幾年,他們就又背棄盟約;不如不同意和親的要求,發兵攻打匈奴。』韓安國說:『匈奴經常遷徙;如同鳥飛一樣,很難制服他們,自上古以來,都不把他們看做人類,現在如果漢軍遠征千里之外與匈奴爭強鬥勝,就會人馬疲憊;敵人以逸待勞,這是很危險的。不如與匈奴和親。』群臣參加議論的,大多附和韓安國的意見。因此,武帝允許漢匈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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