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 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三》
幾分真假?
試玉、辨材需要時間,再加上週公與王莽的例子,委屈已經躍然紙上了。
寫下這首詩的背景是貶官。
其實白居易也好,元稹也好,本質上還是政客,雖然是一起搞過新樂府運動,但實際上也是為政治服務的。
為時而著,為事而作?
(ノ“◑ڡ◑)ノ”說白了不就是為社會服務麼。
詩人寫詩確實不會全部都為時為事,也有個人的生活,但詩卻是他們用來表達的重要手段。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 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詩聖的人生之路走的是很……很充實。年輕時見識過盛唐餘暉,中年又碰上了安史之亂,他的詩記錄了這個時期的歷史,也讓人看到一位“會當凌絕頂”的青年一步步變成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暮年老人。
其實詩聖最開始也沒想過自己要做什麼“聖”,他就是一個普通人,顧家憂國有夢想。
不錯,讀詩是雅,作詩是雅,但可惜的是,很多人眼中陽春白雪的“雅”卻是當年詩人的塵土生活,甚至很多詩人在寫詩的時候都沒有想過什麼雅不雅的,需要,就寫了。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 杜甫《旅夜書懷》
以詩取士的時代,詩和如今的高考作文,不,或許該說是申論差不多,當然,詩包括的範圍更廣。
對多數詩人而言,“當個詩人”其實是個不存在的選項,最多是個備選。他們是喜歡寫詩,甚至喜歡鑽研字句,但那只是消遣一般。
名相張九齡詩寫得好,名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就出自他之手,但寫詩從未成了主業,史書上提起他來也是開元名相,而這也是大多數讀書人的一生追求。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 孟浩然《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孟夫子希望被賞識被提拔,即便得到詩仙崇拜又如何,那不過是詩名,史書不會記載一介布衣。
讀書為何?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嗯,做到這些了不起嗎?沒什麼了不起的,也就青史留名罷了。
如今看來,留萬世詩名比當官強得多。但若是隻為了寫詩而寫詩,這些詩人大多也不會有這身後詩名。
苦吟詩人在後世的評價當然達不到一心想做官的孟夫子的高度,為什麼專注還比不過別人的“副業”?
望上得中啊。
詩是用來表達的,如果心中只有眼前一畝三分地,再琢磨錘鍊又能有什麼好句?而心中有萬里山河,隨手一寫就是不朽華章。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兩兩歸鴻欲破群,依依還似北歸人。遙知朔漠多風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 蘇軾《惠崇春江晚景二首》
其實細數那些傑出詩人,很少有以寫詩作為自己的追求的。屈原不是,陶謝不是,大小李杜不是,蘇軾陸游也不是。
那麼問題來了,現在一些人口口聲聲要傳承詩詞文化,結果就是呼籲背詩?學詩的目的是傳承精神,而不是早該消亡的酸腐文人氣。搖頭晃腦背幾句“關關雎鳩”,認幾個如今壓根兒用不上的生僻字,自以為這就是國學?
呵,真丟人。
為往聖繼絕學?做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