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湖州長興縣和平鎮東山村的茶山鬱鬱蔥蔥，茶山腳下，竹林掩映間，筆者發現了一座磚石磊砌的古墓，經考證，
墓主人竟是明朝赫赫有名的一代權臣徐階
。
2019年4月，在當地黨委、政府的重視下，徐階墓修繕保護工程開始啟動。
徐階的履歷相當精彩，相傳他與臭名昭著的奸相嚴嵩同朝為官，多年隱忍不發，終於瞅準機會扳倒了對方，因而名垂史冊。
同時，
他也是千古名相張居正的老師
，賴於他在任時的提攜，張居正才能成就此後的事業。
此外，海瑞抬棺大罵嘉靖皇帝后，嘉靖怒氣衝衝計劃殺了海瑞，徐階假稱如果殺了海瑞正好成全海瑞做忠臣的夢想，才使海瑞僥倖活命……
徐階是江蘇松江府人（今屬上海市松江區），為什麼在注重落葉歸根的古時，他
要選擇離自己故土數百里的長興作為自己的長眠之地
？是後人的無奈之舉，還是徐階生前的刻意而為？
退休風波
徐階選擇遠葬浙江，
首先得從他的退休說起
。
隆慶二年（1568），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數十年，早已疲憊不堪的徐階申請退休，66歲的他希冀回到故鄉，過上安定閒適的養老生活。
徐階像
江浙的蘇松常杭嘉湖六府，是江南最為富庶的地方，既是全國的糧倉，又是蠶桑棉織基地，因工商經濟活躍，還形成了一大批市鎮，開始出現資本主義萌芽，
徐階的老家就是松江府
。
但這六府恰恰又是明朝廷的賦稅之基，由於這個地區在元末曾經一度是張士誠所轄地域，引起朱元璋的妒恨，朱元璋在建立明朝後，
就強加給這些地區特別重的賦稅
，並依賴各級大戶充當糧長催繳田賦，有功名之人卻能享受減免稅的待遇，於是沉重的負擔逐級向基層中小農戶轉移。
在這個過程中，一些小戶往往因交不出田賦而將土地抵押，到了明朝中後期，
土地兼併的現象越來越嚴重
。
雖然比較起嚴嵩等人，徐階稱得上是清正自潔，生活儉樸，比如他一生從沒納過妾，
但在土地兼併問題上，徐階家族並沒有脫俗
，據其自述，他退休時田產已達2萬畝以上。
徐階在家鄉優遊閒哉的退休生活才過了兩年，兩場始料未及的風波席捲而來。
隆慶三年（1570）夏，海瑞出任應天巡撫，松江府正屬於其管轄區域。
海瑞一上任，便颳起了一場風暴
，開始強令高官豪紳退田還民，嚴懲貪腐惡吏，堅決打擊豪強勢力，以制止土地兼併現象，被百姓譽為“海青天”。
他在實施這一政策的過程中，積極鼓勵民眾告狀，也帶來了一定的負面效應，那就是訴訟成風，一些刁滑奸民乘機攻訐士大夫。
徐階家族成了這次海瑞新政的矛頭指向。
隆慶四年（1571）三月，海瑞因得不到支援而不得不辭職而去，徐階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
但僅僅過了一年，徐階曾經的冤家對頭高拱出任內閣首輔，開始挾私報復，並將徐階長子徐璠、次子徐琨充軍，第三子徐瑛革職為民。
在這兩場風波中，當地百姓曾經圍攻徐家，讓徐階倍感人情世故的冷酷，同時也對家鄉的民風日下感到寒心，由是對身後事產生了擔心。
徐階晚年在杭州西湖故地重遊時，作《題西湖小景》一詩，
表達了終老湖州的想法
：“西湖一別幾經秋，畫裡分明見舊遊。……何日主恩麗報塞，結廬終老白蘋州（白蘋州是湖州的代稱之一）。”
心意已定，他
開始讓曾經當過兵部侍郎的湖州人陸穩幫助尋找身後安息之所
。
好山好水好人
徐階為何首選浙江作為歸身之所呢？
原來，徐階年輕時曾被貶官至福建任延平府推官，他
遭逢過一位僧人——山水雲月心禪師
。
禪師曾經對徐階說過
“浙生終還浙”
之預言，給徐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徐階雖然是松江府華亭縣人，卻出生於浙江省宣平縣（今併入浙江武義縣），因為其時父親徐黼正在宣平縣丞任上，但徐階後來仍然是在家鄉長大的。
當徐階對身後產生遠葬的想法時，毫無疑問這句預言會影響他的選擇。
至於為何選擇湖州，那是因為
湖州與浙江其他地方比起來有獨特的優勢
：其一，湖州距離上海比較近，尤其是相比宣平縣這個出生地而言，那更是近得多；
其二，湖州交通方便，古時走的多是水路，苕溪歷來是古航道，與蘇州、松江水路暢通；
湖州山水清遠，苕溪歷來是古航道，與蘇州、松江水路暢通，交通方便。
其三，湖州山水清遠，向有“行遍江南清麗地，人生只合住湖州”之說；
其四，徐階在湖州包括長興縣有很多朋友，對湖州以及長興有深刻的瞭解。
明代著名文人徐中行
就是徐階諸多湖州好友的其中之一。
徐中行是湖州長興人，不僅文章寫得好，同時也是一個俠肝義膽的人物，史書形容他“美姿容、善飲酒”，平生好交朋友。
徐中行與徐階共同交集的人士中還有一位後來大名鼎鼎的人物，那就是
《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
。
吳承恩曾經為徐階父親徐黼寫過祭文，在徐階六十大壽時又作《壽師相存齋徐公六十序》，可見二人的友誼存續了很久。
吳承恩於嘉靖四十五年（1566）出任長興縣丞，是在好友李春芳推薦下出任此職的，其時李春芳是內閣次輔，而
內閣首輔正是徐階
。
隆慶元年（1567）冬或隆慶二年（1568）春，吳承恩在長興蒙冤入獄，李春芳和徐中行皆施以援手，同是朋友的徐階肯定也是心知肚明。
徐階與曾任長興知縣的另一位官員黃光升（1506—1586）也有很深的交集。
黃光升擔任長興知縣時政績不凡，後來平步青雲，在嘉靖後期官至戶部尚書，
和徐階聯手唱了兩臺好戲
。
第一齣好戲，是聯手徹底打垮嚴嵩一黨。
嚴嵩被勒令退休、嚴世蕃充軍後，嘉靖一度又想念起嚴嵩的好處，黃光升等人便準備上疏進一步揭發嚴嵩父子迫害忠良的事實，提前給徐階看奏摺，徐階看後冷汗直冒，這奏摺等於是救嚴嵩父子一命，因為陷害忠良正是嘉靖和嚴嵩一起幹的，這個奏摺如果給嘉靖看到肯定是大為光火，於是
徐階便授意黃光升另告嚴世蕃勾結倭寇一事
，結果嚴世蕃果然被殺頭，嚴嵩自然也就徹底玩完了。
第二齣好戲是在海瑞大罵嘉靖皇帝后救下海瑞。
嘉靖四十五年（1566）正是嘉靖人生的最後一年，哪裡受得了海瑞這驚天一罵，自然是要將海瑞千刀萬剮才解恨，此時
徐階正話反說勸告嘉靖
：“海瑞不過是圖一個沽名釣譽的敢於直諫的名聲而已，如果殺了他，正好成全了他企圖達到的名聲；如果皇上包容他，反而會顯示聖上的大度。”
而黃光升作為海瑞的頂頭上司，也假裝大罵海瑞：“皇帝是父親，你是兒子，兒子敢罵父親，哪有像你這樣不孝的！”
兩人真戲假做將嘉靖說蒙了，嘉靖將海瑞下獄等候處理，不曾料想自己當年就駕崩了，海瑞自然也就逃過了一劫。
除此之外，
徐階和湖州及長興還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
。
《徐階傳》的作者沈敖大先生在《雪泥鴻爪話徐階》中寫道：“徐階自然姓徐。但也有另一種說法，說
徐階一族本姓趙
，居汴梁（開封），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子孫，宋宗室後裔中的一支，其祖先封地在浙江烏程（今屬浙江湖州）東山徐溝村，就定居於此。
元滅南宋，大殺趙氏宗室，為避害，他們才隱去真姓，‘以地為氏’姓‘徐’了。”
情定天目餘脈
萬曆（1573—1620）初年，
徐階大病了一場
。
大約也在此際，為徐階尋找墓地的陸穩不辱使命，
在湖州府長興縣嘉會區惟新裡的東山找到了一塊風水寶地
。
病癒後，徐階於萬曆三年（1574）或萬曆四年（1575）時，在一眾子侄們的陪同下，來到東山親自考察墓地，並買下了這塊山地和附近的部分農田。
這塊風水寶地好在哪兒，那就得介紹一下東山所處位置和周邊環境。
東山位於和平鎮的東端
，所在的和平鎮在宋代和明代都是重鎮。
從明《永樂大典》的長興地圖看，東山所處位置大約是惟新鄉的一都，恰好與徐階墓誌銘等相關記載的嘉會區惟新裡所吻合。
東山是天目山餘脈向北綿延而來沒入西苕溪的一座小山脈。
東山西麓，緊鄰著由南部山區發源的東雲港，交通十分便利，又依山傍水，環境清幽。
由兩側山丘環抱的墓園往西俯瞰，視野開闊，還有一座平緩山包如案几一般低伏於前。
西南則是聞名遐邇的石城山，早在東漢年間，便因烏程人嚴白虎於此壘石為城與孫策、呂蒙等作戰而青史留名，記載於《三國志》中。
再往南便是長興與烏程縣、安吉縣、武康縣交界地，群山萬壑，風光旖旎，
唐宋以來文人雅士多遊於此
，詩僧皎然、茶聖陸羽便歸隱於其間的杼山終老，亦是烏程、歸安兩地大族選擇身後的最佳處所。
東山山雖不高，卻蔥蘢飄綠，蒼翠入畫，昂首伏於西苕溪平原之上，顯得十分醒目。
《明史》中列傳的文化名人丁元薦（1563—1628）在《徐階營墓》一文中，
證實了徐階來長興考察墓地選址的史實
：“徐文貞營壽域於吾邑之東山，咫尺彌陀寺，寺僧置酒，宴公及諸公子若孫。”文中的彌陀寺，就是如今的集雲寺。
墓中發現的墓誌蓋， 也是徐階墓址確認的重要依據之一
據當地老人陳述，在集雲寺與東山之間，以前有鋪著石子的古道相連，如今這條古道上還保留著一座古橋——
東雲橋（當地俗稱“施家橋”）
。
徐階走過的東雲橋， 當地俗稱“施家橋”。
此橋呈東西向橫跨東雲港，系兩墩三孔石樑橋，長12。4米，寬1。85米，高約4米。
徐階就是沿著這條路行走於東山與集雲寺之間的。
朝廷置辦葬事
萬曆十一年（1583）閏二月二十六日，
徐階在松江的家中溘然長逝
。
當訃聞傳至北京，萬曆皇帝震驚之餘，命令停朝一天以示悼念，
追封徐階為太師（正一品），給予“文貞”的諡號
（終大明一朝僅有三位大臣享有此諡號），並由朝廷治葬事，指派工部都水司郎中餘寅來長興建造墓地。
徐階去世後，萬曆皇帝命令停朝一天以示悼念，追封徐階為太師。
墓園營建完成後，徐階於萬曆甲申（1584）三月十九日安葬於東山西麓的山坡之上。
關於葬地，在其時的文獻中都有確切的記載。
時任內閣首輔申時行在給徐階寫的墓誌銘中記述：“公墓在湖州長興縣嘉會區東山，蓋公所自營壤。詔即賜葬。葬以萬曆甲申（1584年）三月十九日。”
上海《徐氏宗譜》記載：“葬浙江湖州府長興縣惟新裡東山之賜域。”
筆者在重新發現徐階墓以後，曾對徐墓前沒有石像生感到困惑，甚至對徐階墓產生了懷疑，
但《松江府志》給出了答案
，據志書記載，徐階死前遺命不立牌坊和石像生。
徐階非但是孤葬長興
（其妻沈氏、張氏皆葬於松江），而且在生前遺囑中就交代子孫：死後不要向朝廷乞封、不要請僧道設齋作法事，入殮不要陪以金玉和綾羅綢緞。
雖然子孫遵照其遺囑行事，但朝廷特別派出工部郎中治葬事，還是
給予了高規格的禮遇
，除了未立石像生和牌坊，其他一品大員該有的規制齊全，從目前發掘的情況看，墓表建築宏偉鉅製。
自上而下墓地全貌， 最遠處水塘是月池
階落葬長興後，據上海《徐氏家譜》記載，長子徐璠（六世）曾經在長興守墓六年，其後由其七子徐元曦（七世）一支落戶長興。
元曦的葬地就在相距僅三、五華里的烏程縣後董村洞山塢，與母親陸孺人同葬一處。
元曦和其弟皆於萬曆四年（1576）生於湖州，正當徐階在長興營墓的時期，可見
徐階、徐璠當年在長興住過一段較長的時間
。
直到第十世還有徐佩、徐源兩位來孫在長興護守祖墓，另有徐階弟弟徐陟之子徐琰也葬於和平鎮的深山中。
因為此家譜截止於乾隆年間，
徐階在長興的後代只記載到十一世徐湖為止
。
更遺憾的是，長興的《徐氏宗譜》早在民國時期的戰亂中就已經佚失，無以一窺徐階後代世系的詳情。
徐階生前曾遭遇波折，身後墓冢也屢遭毀劫，因此直到現在才被確認遺址所在，也算是否極泰來吧。
如今徐階墓保護修繕工程開始啟動，不久後我們將看到徐階墓的原貌呈現在世人眼前，重新矗立於東山之麓，俯視他生前選擇並眷戀的這一片山山水水。
監製 | 先宏明
編輯 | 於 昕
部分圖片素材整理自網路
如有侵權請及時聯絡刪除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