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鵬把給女朋友買的包子，扔進了垃圾桶，那是他大清早，坐輕軌去解放碑買的，是女朋友最喜歡吃的。

垃圾桶裡除了他剛扔的包子，並沒有多少垃圾，但他出門時，還是把垃圾袋帶出了門。

他是刑警，這一行，有時候無所事事，有時候又忙得不分黑白日夜。今天鄒鵬還在上班的路上，就接到了任務，於是他直接去了事故現場。

犯罪現場有些慘烈，但犯罪過程一點都不復雜，上班高峰期，有許多目擊者。

嫌疑人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他開車將一輛收垃圾的三輪車撞翻在地，將三輪車司機撞成重傷。

據現場目擊者說，男子是故意的，開著車連續撞了對方好幾下，先是撞翻了車，而後直接撞人，這才導致司機重傷。

鄒鵬在現場看到那名男子時，吃了一驚，因為那個男人他認得，是東來X公司的員工，就是他女朋友蘇依所在的那家公司。

他有幾次去接女朋友下班，看到過這個男人，不過這個男人跟自己的女朋友一樣，是個工作狂，從來都沒有抬頭或轉頭看過他一眼，也不認識他。

那個男人情緒很激動，他說，那個三輪車故意擋著他的路，實在是忍不了，因為他去公司還有很多事要做，需要處理。一氣之下，就踩了油門。

對於這個男人的情緒表現，鄒鵬感到了恐懼，因為這是他這一個月來處理的，東來X公司第二起員工暴力傷人事件。

他不想安慰自己說，這只是個巧合。

他早就覺得東來X公司不正常，甚至在員工暴力傷人之前。

在他看來，是這家公司，把自己的女朋友蘇依變成了一個病態的工作狂。

而他每次去東來x公司，見到的人，都是跟自己女朋友一模一樣的工作狂。

這是違反人性的。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他也私下裡調查過這個公司，不過一無所獲，但他有一種直覺，警察的直覺，這個公司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一面。

今天早上，他起了大早，去給女朋友買她最喜歡吃的包子，結果他緊趕慢趕，還發資訊讓女朋友等他。

結果回到家，就發現女朋友已經去上班了，而離她們正常的上班時間還早得很。

他之前跟女朋友談過幾次，關於讓對方辭職的話題，但每次都沒有結果。

鄒鵬站在事故現場，看著地上的血跡，奄奄一息的電動三輪車，情緒激動的肇事者。心想不能再拖了，必須讓女朋友從東來X辭職。

鄒鵬離開犯罪現場後，直接去了蘇依的公司，去調查這個男人的身份背景，這是例行工作。

東來X公司是本市的一張名片，工資收入高，業務蒸蒸日上，很受重視。總部大樓也是一棟地標寫字樓，據說剛開始，他們是租的這棟樓，後來沒過多久，就直接把這棟樓給買下來了。

鄒鵬進了樓，除了公司的警衛和前臺，真的沒有一個人瞧他一眼，一直到他站在女朋友辦公室門前。

他沒進去，他能看到整個辦公室，都呈現出一片繁忙，凌亂又很專注的複雜場景。

有點像那種電視裡，九十年代股票交易所，沒有人有時間閒下來多看他一眼，似乎看他一眼，就有可能損失成百上千萬。

他看到女朋友就坐在中間前排的工位，其實對方只要抬頭，就能發現自己，但鄒鵬並不期待女朋友會發現站在門口的他，然後驚喜地跑過來，對他說：“親愛的，你怎麼來了？

因為女朋友從來都沒有發現過，來接她下班的自己。

他沒有去打擾女朋友的工作，他不想看到這些人，一群像打了雞血的，虔誠的東來x公司的信徒。

他去找了那個男人的上司，詳細瞭解了那個男人的身份背景，社會活動，性格特徵。

花了幾個小時，他得到了很多關於那個男人的資訊，但鄒鵬覺得，好像什麼有用的也沒有。

這個男人是模範員工，工作努力，業務優秀。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而生活幾乎是一片空白，沒有結婚，沒有女朋友。

中午的時候，鄒鵬他去了女朋友的辦公室，帶著女朋友一起去吃飯，同時想要跟對方攤牌。

鄒鵬的女友穿著一件深棕色貼身上衣，下身穿著緊身牛仔褲，特別隨意，這些都是鄒鵬給她買的，

自從在東來x公司上班後，女朋友就一心撲在工作上，連買衣服做頭髮的時間都省略掉了。

哪怕是今天公司同事出了這麼大事，又是正中午吃飯的時候，她仍然不停地在手機上回郵件。

鄒鵬也不問她在幹什麼，反正是她們公司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前些日子他不是這樣的，當他日益感覺女朋友在這家公司像是換了一個人的時候，他就去調查，自然也包括女朋友的工作內容。

這是一家由資訊科技和生命科學組成的公司，雖然專業他不太懂，但基本概念他是知道的。

可是女朋友的轉變，以及東來x公司員工身上特有的那種讓他害怕的特質，他無法跟這家公司的業務聯絡起來。

也許是這個公司的工作氛圍，將員工同化成同一副樣子，也或者是其他他不懂的東西。

具體是什麼，他已經不想知道了，他只想把女朋友從那家公司帶出來。

雖然他以前已經提過很多次了，但他希望今天這次會談，會有所不同，今天出事的是女朋友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他希望將此作為理由，說服自己的女朋友。

他告訴了女朋友她同事的事情，女朋友很驚訝，顯然公司裡還沒傳開。

不過她震驚之餘，有些替那個同事可惜，她說男同事是她們部門的模範員工，上一次的工作考評，對方還在自己之上，在公司，本來是大有前途的。

鄒鵬不想聽這些，他想讓女朋友因為此事感到害怕。

於是他又提到了兩個星期前，同樣是東海X公司的員工，一個比女朋友還小的實習生，在公廁排隊時的傷人事件。

鄒鵬的女朋友很聰明，聽他這麼說，立刻就明白了，他到底想要對自己說什麼。

女朋友笑著拿起筷子，隔著桌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臂。

然後哈哈笑出聲來：“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證明我們公司的員工，都有可能是潛在的罪犯？”

鄒鵬沒有笑，對女朋友親暱的敲打也無動於衷，他很嚴肅的說：“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想這不是一個巧合。”

似乎感覺到鄒鵬這個時候不想說笑，女朋友也收斂了一些，然後說：“你自己說，如果我現在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們這個火鍋店裡的任何一個，他們是不是都會覺得你在胡說八道？”

鄒鵬理解他女朋友說的意思，的確這真的很難理解，但他又不想告訴女朋友，不想跟女朋友說。

說他在女朋友身上，生活中的場景，工作中的狀態裡，看到了與那兩名他親自處理過的暴力罪犯身上，一樣的特質。

一種誰要耽誤他的工作，就要跟誰拼命的特質。

鄒鵬想了想，然後他將女朋友對自己的信任，作為武器掏出來，他說：”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最瞭解我的，你知道我當警察，為什麼工作出色，不是因為我的努力，是因為我直覺很準，給我提供了方向。“

不過他這話沒起到作用，女朋友聽了不太高興，她把筷子放下，有些生氣的說：”你出色的，用來抓罪犯的直覺，現在用到自己女朋友身上了是吧？“

鄒鵬說：“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成為犯人？”

女孩子的質問，沒給鄒鵬回答的機會，她做了一個讓鄒鵬噤聲的動作，然後敲擊了一下那隻一直掛在耳朵上的智慧耳機。

公司的電話，鄒鵬明白。

他除了討厭女朋友的公司，也討厭女朋友帶著那付由公司配發的耳機。

耳機就像女朋友的公司，套在女朋友身上的項圈，一天24小時待命，無論是上班還是下班，都在接受公司的召喚。

鄒鵬覺得很沒勁，灌了幾口火鍋店配送的檸檬水，也沒什麼味道，就像是白開水。

女朋友一邊接著電話，一邊又從包裡翻出一個小本子和筆，在上面記錄著什麼。

等這一切都做完之後，火鍋裡的湯都已經下去了一大截。

他女朋友一邊看著生悶氣的鄒鵬，一邊慢慢地將中性筆插在本子的外殼上。

“今天不是來陪我吃午飯的吧，又是來勸我辭職的吧？”

鄒鵬看著旁邊的檸檬水壺，本來想好言好語哄著女朋友，可是一張嘴，就情不自禁的帶著譏諷，他說：“不止，還是來處理調查東來x公司的模範員工，暴力傷人事件，或者說殺人事件。”

他女朋友拿過他面前的檸檬水杯，幾大口喝光，然後激動地說：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得為我們的將來著想，我們還要買房買車，結婚生孩子，都是大把大把的錢。

剛好，我比很多人幸運，進了這麼有前途的公司，有這麼一個機會，來解決這些問題，讓我們的未來有安全感。”

鄒鵬正準備打斷她，可她的電話又進來了，這個電話還沒接完，鄒鵬就知道，他沒有了繼續這個話題的機會了。

他看到了女朋友臉上焦急的神色，想必公司裡又有急事了。

女朋友嘴裡跟耳機另一頭說著話，拎著包，抓住桌上的小本子，就急匆匆地往外走，慌張地都沒跟他打招呼。

看著女朋友一路小跑地消失在商場的走廊裡，鄒鵬要了一瓶啤酒，然後一口喝乾，他決定等女朋友下班之後，徹底了結這件事情。

要麼從公司辭職，要麼跟他分手。

他知道這話很傷感情，可這是他一個直男，能想到的，此時此刻，最好也是最壞的辦法。

他又吃了幾口毛肚，覺得不好咽，於是買了單就出去了，走到商場門口，他接到了同事的電話。

“你還在不在東來X公司？又出事兒了。有人報警說，一個掛著東來X公司工牌的人，傷了人，血都噴出來了。“

鄒鵬一愣，連忙說：“我在，怎麼回事？”

“那你先過去，報警人說，一個女員工在人行道上跑，撞到了一個正在吃冰淇淋的女孩子，女孩子的裙子弄髒了，就不依不饒地拉拉扯扯，然後東來x的女員工，拿圓珠筆捅了那個女孩子的脖子。救護車才出發，你先去控制現場。”

鄒鵬的手機，在他手裡，都快要捏碎了，他的大腦接收著同事的話，同時又閃現著女朋友小跑去公司的背影，女朋友胸前晃動的，東來x公司的工牌，以及女朋友的那個本子上，別著的那隻圓珠筆。

他從商場門口，慌亂地跑到大街上，望向東來x公司的總部。

他的視線，最先落到了那棟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的大樓，然後急速向下，停留在人行道上，那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中。

鄒鵬邁開雙腿，瘋狂地向人群跑去，可他覺得腿是麻木的，空氣是窒息的，東來X的總部大樓，是搖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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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山城情事》5月13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