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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生和過往

正午的太陽明晃晃的,照得水面像鋪了無數面小鏡子。老巖在抓魚。他看見黑影在眼前一晃而過,立馬餓狼一般撲上去,抓住了魚尾,魚扭著腰狠命一掙,老巖便脫了手,眼睜睜看著魚搖頭晃腦遊向遠方,留下一汪被攪混的河水。

老岩心裡陡然升起不安,煩躁地洗了手腳上岸,溼手往乾衣服上一抓,兩邊屁股上各留下一隻五指爪,齜牙咧嘴,互不相讓。

老巖捲了一支“大炮筒”,開始吞雲吐霧。村裡已經沒什麼人燒“大炮筒”了,可是老巖喜歡。老巖猛吸了一口,煙霧從鼻孔間緩緩噴出,又和著強烈的陽光吸進鼻孔,“二進宮”的煙尤其辛辣,老巖猛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

如果翠蘭還在身邊,會舀來一碗粥水,一邊幫他順背一邊惡狠狠地罵道:“咳死你!”老巖想起第一次見翠蘭的情景。在鎮上那間叫“回味魚生”的飯館,三嬸帶著一個姑娘進來了,姑娘唇紅齒白。老巖第一想法就是:又要糟蹋錢了。這麼漂亮

的姑娘,還讀過高中,哪會看得上自己?這一餐怕又是白吃了。這也怪不得老巖妄自菲薄,老巖天生不是讀書的料,一年級讀了三年,讀到所有人都服了氣,公認他的腦袋是花崗岩做的,給他起名“老巖”。既然不抱希望,老巖也就不用顧及對方的印象,完全放開了自己,自由發揮。

服務員端上一盤魚生,老巖一看就說:“你這是什麼魚啊?換了!”服務員一聽就知道遇上行家了,急忙道歉說:“上錯了。”

上河村臨著北流河,村人視魚生為上品,但凡紅白喜事宴請,兩盤魚生擺上來,用米醋一刷,滾上炒花生碎、紫蘇末、洋蔥條····再喝一口本村自釀的米酒,那才叫一個過癮!神仙都不換!沒有雞肉鄉親們不會說啥,如果沒有魚生,那是要被非議的,甚至還會讓客人以“不尊敬”為由拂袖而去。每年的農曆七月十四,鎮上稱為“鬼節”,為了避免被“鬼”碰到沾染晦氣,都是悄悄地過。而上河村的七月十四是“魚生節”,從農曆七月十二開始,家家戶戶都會放下農活兒專心做魚生,熱熱鬧鬧,大吃三天。做魚生易好的魚是野生綾魚,野生絨魚肉質細嫩,彈性好,味道鮮美,容易被米醋和米酒脆熟。從小耳聞目染,老巖的眼睛毒得很,一眼看出飯店用的魚並不是野生鮫魚。

姑娘眼睛一亮,和老巖從魚生聊到人生,頓覺遇到了同道中人。兩盤魚生痛痛快快地吃過,姑娘也痛痛快快地跟老巖結婚了。那段日子真是美好!翠蘭喜歡吃魚生,老巖就天天做給她吃。也不知道是不是魚生吃多了,翠蘭胎胎生的都是女兒,日子就不那麼美好了,尤其是老巖的母親從臉色不好到指桑罵槐,再到爭吵,翠蘭在三女斷奶以後乾脆去了廣東打工不願意回家,到這幾年鬧離婚。日子就像滑鐵盧,一天比一天過得糟心。老巖已經記不起多久沒見過翠蘭了,也記不起翠蘭在這個家的最後一點兒痕跡是何時消失的了。

那些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日子,可不就像口中吐出的煙霧嫋嫋而去,抓也抓不住。老巖怏怏地想。

這已經是翠蘭第三次起訴離婚了。第一次,老巖堅決不同意,他怎麼能同意呢?大女兒十歲,三女兒五歲,正是需要媽媽的時候。法官也認為二人感情還沒有破裂,沒離成。第二次是兩年前,翠蘭態度堅決地說二人感情早已經破裂,她已經多年不回那個家了,過年也不回。法官問:既然如此,為什麼又生下了第四個女兒?翠蘭啞口無言,最後在法官的好勸歹勸下又沒有離成。後天是第三次上法庭了,這次還能留住她嗎?

老巖丟掉菸屁股,重新踏入河裡。

法院還是那個法院,法官還是那個法官,可老巖還是覺得有一些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翠蘭比兩年前又憔悴了一些。拖了那麼多年,對誰都沒有好處,散就散吧!老巖突然想。

他遞上手中的罐子,翠蘭觸電一般把手別在身後,警惕地說:“這是什麼?你別幹無用的事了,這次我一定要離。”

老巖無奈地說:“放心,這次我放你走。這是你最愛吃的魚生。”

“我不要。”翠蘭說著徑直走進法院大廳。

因為老巖的放手,一切就簡單多了。雙方議定細節,簽字後,離婚證就到了手。一切都像做夢一般,老巖像沒有魂的行屍走肉,直到走出法院大門才回過神來。從此以後兩人真的沒有任何關係了,老巖看著翠蘭的背影,有點兒想哭。

翠蘭突然轉過身,說:“老巖,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不喜歡吃魚生,從來都不。”

“啊?”老巖一愣,腦子就像那汪渾濁的河水,許多魚遊過,卻連一條尾巴都沒抓住。

“現在魚生是我最討厭的東西,它就像我們的婚姻,半生不熟。我曾經以愛為酒,以忍讓為醋,都沒法醃熟它,因為,缺了你的那一半份額。”翠蘭看著老巖痴痴愣愣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聽我一句勸,以後不要做魚生了。”

“不做……魚生了?”

老巖想問為什麼,可是翠蘭已經走遠了,那娉娉婷婷的背影就像河裡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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