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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記麵館興衰史

顏記麵館興衰史

照片來自於網路

我曾經最愛的的一碗麵,沒有名字,我們都稱它為:“顏館的面”。

這家麵館,起碼對於在寧夏新城區生活過的人來說,是一個傳奇。

它起源於八十年代初期,因為店主姓顏,所以大家都稱它為“鹽館”。

老顏家一心要生兒子,卻一氣兒生了七個女兒,終於作罷,但是七張嘴卻是要吃喝,一家子都靠著老顏一人在廠子上班的工資艱難度日,顏大媽沒工作,卻做的一手好面,終於在自家對面的沿街房子裡,開了一家麵館,專賣刀削麵。不要問我為什麼知道得那麼清楚,他家顏六是我同學。

那個年代還是計劃經濟,不太時興做買賣,老顏也是沒轍了才躲躲閃閃地開了這個飯館兒,所以從開業第一天就沒掛過招牌,連店裡的桌椅板凳都像是各家各戶臨時拼湊的,看不清漆色的大小高低不一的方桌,長短不同的條凳,老顏收錢的櫃檯是不知道哪個學校淘汰下來的一箇舊課桌,反正經營物件也就是附近廠子裡的工友,不必講究。

西北人喜歡麵食,連早上也喜歡吃一碗熱乎乎的面,而他家的飯館兒正開在一家幾千人大國企後門邊上,工人們一早準時上班進廠點個卯兒,然後陸續溜出來到他家吃個早飯,吃完鴉雀不聞回崗上,啥都不耽誤。那時候企業吃大鍋飯,事少錢少不煩心,抓緊幹完了手頭本就不多的活兒,工友們還能找個清靜地方打幾把撲克,輸贏就是晚上鹽館的東道。

那時候附近飯館兒不多,他家佔盡天時地利,生意從一開張就紅紅火火。

至今記得他家老鋪的佈局,掀開門簾兒進去,一排三間連通的土坯房,店堂幾乎沒有佈局,桌子隨意的橫七豎八的杵在那裡,顏大媽的後廚就在一進門的那間隔出來個後半間兒,並沒有跑堂的店小二,客人路過就直接半個身子探進廚房對顏大媽交代:二個三兩、一個半斤~

鹽館只賣一種面,所以只需要報數量和份量,條件好的會加二兩肉。這面裡原本有肉,但是幾乎撈不著,加肉的客人多半會進廚房佯裝和顏大媽聊天,目的是怕顏大媽只放另加的肉,原本的肉就不放了,一定要親眼看見都下了鍋,才放心的出來在桌子邊兒坐定剝蒜,每張桌子上常年放著一碗大蒜,西北人吃麵離不開蒜。

尋常的肉都是炒得越嫩越好,但是顏大媽炒的肉卻不同,幾乎半焦乾狀態,全無肉腥,鮮香無比。面削得薄厚恰好,多一分不入味、少一分不精道,湯汁正好裹住麵條,多一分就寡了、少一分就糊了,吃完麵條碗底還剩一口底湯,正好一口喝掉,麵條在胃中原本參差錯落著,就等這一口湯下去恰好勾住了所有的縫隙,此時打一個嗝,額頭微微冒汗,眼睛望向未知的虛空處重重長出一口氣,抹一把汗,最後再來一碗顏老爹提著吊壺送過來的原味白麵湯,原湯化原食,頓時通體舒泰,人生都圓滿了。

顏記麵館興衰史

照片來自於網路

我是高中時候遇到顏六,那時候她家鹽館已經遠近聞名,但是佈局半點未改,也仍舊沒有店小二,她們姐妹除了出嫁的顏大姐和讀書的顏六顏七,其餘的輪流去幫忙打雜,彼時依舊沒有掛招牌——是根本不需要了,誰會不知道鹽館呢。

我們放學喜歡去她家溫書,然後差不多了她就讓我們等一會兒,大家知道時候到了,興奮地趴在窗邊,看著顏六姍姍過馬路,走進她家飯館兒,過半響兒掀門簾兒出來,手裡捧著一個大海碗,這邊廂我們都歡呼了起來,立刻收桌子擺凳子,熟門熟路的進廚房拿碗筷,等著她進門分麵條吃。

後來她們姐妹陸續遠嫁的遠嫁,外地求學的求學,唯有一個顏三姐在店旁邊的廠裡上班,後來又嫁給廠裡的工友,離孃家近,下了班和休息日都在店裡幫忙,母親年紀越來越大,有時候客人多了,顏三姐也會上灶,其實多年耳濡目染很得母親真傳,燒出來的那碗麵幾乎與顏大媽難分伯仲,但是熟客人仍舊會在意,進了門又多一件事,囑咐要顏大媽親自做,那時候顏大媽多數時間只坐在櫃檯邊收錢了,但是聽到這種無理要求還是很高興,笑眯眯地繫上圍裙上灶炒麵,三姐就走到廚房門前倚著門抱著胳膊朝外頭看一會兒。

我是九十年代末搬離那個區,那年顏三姐已經頂門立戶了,國企效益每況愈下,他們夫婦乾脆“買斷工齡”,齊齊駐守店裡,年邁的老顏夫婦基本告別歷史舞臺了。顏三姐的丈夫後來也變成主勺,但是老客人去了大多還是會特為關照,要三姐親自做,三姐邊笑邊起身進廚房邊說:“一樣的呀一樣的呀”,顏三姐夫就閃身出來蹲在店門邊上抽一根菸,望著日益熱鬧的馬路發一會兒呆。

不久後我離開了寧夏,遙隔十餘年後再回去,第一頓飯,竟然是直奔鹽館。後來和許多曾經住在那個區的舊友聊天,大家的一個共同點竟都是,回去第一件事是去鹽館吃一碗麵,雖然總不忘記感慨一句:味道大不如從前了。

老店已經拆了,新址在一條商業街上,這次是正兒八經地,我第一次看到它有了店招:顏記麵館。

新店是上下兩層,店面開闊,桌椅整齊。彼時還不是飯口,一進門就看見顏三姐坐在收銀櫃臺邊低頭看手機,長髮低馬尾,大模樣未變,我過去點單,她抬起頭,眼睛一亮,我知道她認出了我,我叫了一聲:“三姐”,顯然我的狀況她完全知道,因為她說:“你幾時回來的?”

我點單的時候仍是說:“一個二兩”。

她問我要哪一種?我一愣,一問才知道如今分燴麵和炒麵,但是以前多年來我們一直吃的是哪一種呢,竟從來不知道,好在她明白,說是燴麵。

但是味道確實不如從前了,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同,比以前鹹,也更辣,有點像是對廚藝不太自信,所以加重了調料,我竟沒能吃完,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沒有看到顏三姐夫,不曉得是不是他的手藝,感覺不像,想是僱了廚子。

邊吃邊和三姐契闊一番,這些年隨著附近的廠子盡數倒閉,很多人都搬離了這個地區,老客人不多了,新客人又不執著於這一口,生意越來越難做,所以為了吸引客人,品種也增加了很多,還賣起了豬肘子和醬肉。我注意到大蒜也轉移到了櫃檯上,要了才給。

她說孩子已經在外地讀大學了,她預備等孩子畢業工作了她就不幹了,“太累了”。

轉眼又過了十餘年才回去,翌日中午就去鹽館吃這一口家鄉面,店仍在,我知道它仍在,只是口碑好像更差了一點。

還是那個地方,還是一樣的佈置,進門不見顏三姐,櫃檯前是一個疲憊的中年漢子,細看並不是顏三姐夫。點了面坐下,正是飯口,一樓地方不大,客人們隨意拼著桌,鄰座大叔是老客人,北方人直爽健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沒等麵條上桌我就知道了個大概齊,顏三姐的兒子大學畢業後返鄉,一個外地女同學一心一意的也跟了他回來,三姐張羅他們結婚生子。

本地經濟不景氣,小兩口並不曾謀得高就,乾脆賦閒在家,三姐一看這個情形也不是辦法,就讓兒子媳婦來店裡學手藝,預備扶上馬送一程,未來就交給他們,卻不曾想媳婦將家鄉的父母接了來,乾脆鳩佔鵲巢了。如今櫃檯上的那個就是老丈人。況且年輕人也不像是能吃苦的,更耐不住苦守一家小飯館的寂寞,並不常來,幾乎就是丈人丈母在經營。

我也並不敢問三姐如今的去處。

話音未落麵條上桌,這刀削麵一望厚薄長短便知已經不是手工削出來的,夾一筷子入口,唯有鹹辣,厚厚的機器麵條既沒嚼勁又不入味,一時間竟覺得難以下嚥,連帶覺著自己出現在這裡本就是一個誤會。

是不是念舊的人都會這樣,手中捏著一根枯草不肯放手,總以為憑著它能找回幾十年前那個昔日的春天。

這一轉眼又過了好幾年了,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下次回去我還會去鹽館嗎?會的吧,從它門前走過,遙遙的望一眼。

如果它還在的話,它還會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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