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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髮者的惡意

七月份的西安非常炎熱,下午五點多,陳挺像平常一樣在理髮店為一位客人理髮,妻子這個時間去西安市區接在幼兒園上學的女兒……理髮快要結束的時候,陳挺真誠地詢問是否需要刮鬍須,客人也是欣然的答應了。其實在西安郊區的理髮店本來是都沒有給客人刮鬍須的服務,陳挺因為之前在深圳做了幾年的理髮師傅,他目睹中國前沿城市的服務很全面而精緻,所以今年初,他和妻子李藝帶著年幼的女兒回到老家西安乾縣開了一家理髮店,利用自己幾年在深圳的見識以及自己對於自己理髮技藝的自信,他總能設計讓客人滿意的髮飾。因此生意比較好,以至於每次客戶都要和他預約到三天之後……

當然了,陳挺對於自己理髮店的選址也是非常的考究:乾縣離西安市中心距離不遠,相當於一個西安城邊沿的郊區,因此很多在西安工作的人們苦於近幾年西安高昂的房價無法在市區買房,因此他們往往在這樣的郊區買房子住,就這樣早去晚歸。陳挺正是抓住了上班族的這種心態,於是在乾縣進西安的門戶處建立了這樣一家理髮店……

理髮結束後,陳挺高興的送走了客人。客人對於陳挺精湛的技藝的讚美,讓陳挺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正當陳挺回頭準備進入理髮店的時候,不知道何時,門口站著一個穿著陳舊的藍襯衫,褲子是一件青色的西褲,一雙看起來像上了一層漆的皮鞋。他的頭上戴著一個灰色鴨舌帽,臉色看起來有點滄桑,眼神也有些暗淡無神,他額頭微微泛起皺紋,兩頰滿是凌亂的鬍渣子,一副承受生活巨大壓力的中年大叔形象。可能是剛才被太陽暴曬了一晌,襯衫微現溼意,臉上也有微微的汗珠。

陳挺見狀後禮貌的問道:“先生,有預約嗎?”其實陳挺心底裡知道,這個時間點他是沒有預約的,他純粹只是為了禮貌地意思一下罷了。對於一個把理髮看成是一件藝術的理髮師來說,陳挺總覺得要給理髮師充裕的時間來思考,像這樣倉促而來的客人,他覺得是對理髮師職業的褻瀆。一旦工作起來他就會變得不是那麼專注了……

“沒有呢,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幫我修個臉(刮鬍須)可以嗎?”

陳挺心想,反正也有時間,妻子和女兒也還沒有回家,於是便答應了這個滄桑的中年大叔的請求……

大叔脫掉鴨舌帽放在梳妝檯上,然後緩緩癱坐在理髮椅上,緩緩閉上眼睛示意陳挺可以開始了……陳挺慢慢在大叔的臉上塗上肥皂沫,然後開始認真工作。氣氛一度十分安靜,突然間,大叔說了一句:“那個孩子的屍體你藏到哪裡去了哦?”

陳挺心頭一驚,“啪”,剃鬚刀應聲落地。

“你的車大概已經在黑市賣掉了吧,說來也是,這麼大的事,留著它確實是很不安全的啦!”

一個月前的某個週五,理髮店裡那天傍晚剛好沒有預約,於是陳挺開車去市區接女兒,由於是高峰時段,所以陳挺選擇繞城外的小路進城,在經過一片樹林的轉彎處時候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衝出馬路被陳挺當場撞擊殞命。由於在山區,陳挺估計沒有目擊者,所以以一種僥倖的心理處理了事情。一個月過去了,陳挺的心裡漸漸平靜了,誰知道今天東窗事發。他的心裡再次忐忑難安,以至於剃鬚刀都沒法拿起了。

“其實你也不用這樣憂愁,你只要借給我五萬我絕對給你守口如瓶。你千萬不要有危險的舉動哦,只要我舉報了,警察很快就會查到你當天的行程,還有,我也拍到了你撞人的照片呢。”說著,大叔緩緩從兜裡取出手機給陳挺看了一張照片,照片裡雖然看不清車牌號,可是照片中的那個男人卻和陳挺的身形神似。車前就是一個女孩被撞倒在地……

陳挺知道事件被這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發現了,他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了……他彎身撿起剃鬚刀,然後繼續平靜地完成自己的工作。這期間大叔也沒有再說一句威脅性的話了,只是閉目養神。陳挺走進房間,沒一會兒拿著一包用報紙包著的東西放在大叔面前說道:“這裡是五萬塊,希望你履行你的諾言。”

大叔緩緩睜開雙眼,得意的說道:“我就說嘛,這是我向你借的錢呢,我給你寫一張欠條吧。”

陳挺內心十分憤懣,明明是過來敲詐的卻說出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真讓人噁心。可是陳挺還是滿足了大叔的要求,兩人分別在欠條上簽字了。這時陳挺才知道原來大叔的名字叫元宏。

簽字完了,剛好妻子李藝帶著女兒靜子回來了,陳挺趕忙把欠條收起來不讓妻子看到,而元宏則緩緩朝門口走去,看到可愛的靜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好可愛的孩子啊。”然後扭頭看了看陳挺,暗示他究竟犯下了如何的罪過!

之後過了一個星期左右,陳挺的內心又逐漸平息了下來。這天下午,店裡沒有提前預約的客人,陳挺正在店裡看著電視。忽然聽見門外有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這樣熱的天氣,鬍鬚長得太快啦,麻煩你幫我再清理一下唄”。說著,只見元宏穿著藍色的襯衫,青色的西褲走進店裡,雖然頭髮還算整潔,臉面上確實又長出了很多鬍鬚……他的眼神總是透漏著一股疲倦,很難說得清楚是本身的病態還是生活的壓力太重。可是這一切都不是陳挺關注的,他討厭這個人,就像自己裸睡被他拍了影片被搬到了廣場的熒幕上一樣沒有什麼隱私保留。他今天過來,目的和陳挺想的一樣……

元宏躺在了椅子上,閉上了雙眼,有氣無力地對陳挺說道:“生活真是讓人壓抑呀,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卻做著重複且不開心的事。有時也挺絕望的哦!”陳挺給他的臉上塗上泡沫,並沒有回答元宏的話。“我去接孩子去啦”從房內走出來妻子親切地說道。可是丈夫僵硬的臉上過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然後有點緊張地說道:“路上小心。”說罷,他扭過頭,操起小刀認真地為元宏修刮臉面。

“上次說好的,我今天還要向你借5萬塊錢,你準備好了嗎?”陳挺猛然停下熟練操作剃鬚刀,嘴角不停地抖動著。他極力抑制住自己即將要爆發的情緒,溫和地說道:“這次我再給你5萬,下次不會再有下次了!”

元宏看出了陳挺隱藏的憤怒,他不再說什麼刺激陳挺的言語了。當修剪完成了,陳挺再一次用報紙包好5萬塊給了元宏,然後悠然地看著電視,無視元宏的存在。元宏緩緩起身,給陳挺遞過去一張五萬的欠條讓陳挺簽字。陳挺接過欠條並簽字,他的心裡除了憤怒還有一絲疑惑:為什麼他每次都要寫一張欠條呢?這種赤裸裸的敲詐有始無終。陳挺想著要想個辦法制止才行……

元宏拿起借條,他也沒有目視陳挺,以一種平靜地語氣說道:“十天後,我再來借5萬塊,請你準備好現金哈。記住傍晚六點鐘的時候不要預約客人了哦。要不然到時候不方便呀。”說罷,元宏緩緩離開了理髮店。只剩下臉色蒼白的陳挺氣得呆呆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七點鐘,妻子李藝把女兒靜子從幼兒園接回來了。陳挺正在給客人理髮,看到妻子和女兒回來,他笑臉相迎。忙完最後一位客人的服務後,陳挺疲憊地走進房間,看到妻子還在陪著女兒玩紙牌遊戲。他心中默默地產生了一絲欣慰,然後,他對妻子說希望十天後停業一天,妻子詫異地看著陳挺的眼睛,當眼神對撞的時候,妻子收回了本來要說出口的疑惑。因為他看到了丈夫疲憊的眼神裡帶有幾絲無奈,甚至有一種刻意的閃避……

第二天,一切又恢復了以前的平靜,早上妻子送女兒上學去了,陳挺安心的在家裡準備著今天的工作,他給各種理髮工具消毒,安排著今天已經預約好的客人。十點鐘的時候第一個預約的客人來到了店裡。陳挺先是專心致志的為客人理髮,然後一絲不苟地為客人刮鬍須。作為一個專業的理髮師,他總能很快融入環境並熟練的作業。忽然,陳挺瞟見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定睛一看,原來是元宏穿著昨天的衣服正在門口偷窺他在理髮,陳挺既緊張又氣憤,一個不小心剃鬚刀劃破了客人的左臉頰。客人十分不爽,陳挺則連連道歉,作為一個有資歷的專業理髮師,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最後陳挺向客人提出這次理髮免費並賠償了100元才算息事寧人。

忙完了,陳挺聯絡了一下自己以前的一個同學陶鳳,他現在是一名記者,陳挺委託他幫忙查查元宏的身份以及社會活動。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元宏是一個三流的小說家,電視編劇,他曾經給過一些電視做編劇只是都沒有什麼大的影響。陳挺還特意買了一些元宏的小說作品回來品讀,發現都是一些跟隨潮流的小說,有些小說純粹只是為了取悅大眾罷了,也不見得有什麼社會價值或文學價值。近幾年來,他在小說和編劇上都是止步不前,也可能是到了中年,遇到了很多職業瓶頸無法突破的原因吧?!

陳挺在心裡暗自尋思著,從陶鳳那裡,他也得知元宏的家庭資訊:他的兒子正在讀高中,妻子也只是個農村女人,並沒有什麼文化和才能,家庭的經濟也不寬裕。縱使這樣,他卻是一個趴我身上的吸血鬼。如果我足夠富裕,也許能給他一筆錢了事,可是我也只是個社會底層的小人物,養家餬口,步履維艱……

沉思過後,陳挺繼續在店裡看著電視,準備等下一個預約的客人的到來……

就這樣,不知不覺十天的期限又到了,由於陳挺當天不在店鋪,傍晚時分,元宏又過來了,看到理髮店關門了,他在門外徘徊了兩圈就走了。這場景是第二天陳挺在監控裡看到的,陳挺也知道這樣的勒索是不會停止,晚上,他給妻子說“我們搬家吧。”李藝很震驚,她覺得這決定太輕率了,“可是我們才從深圳搬回來半年多呀。”接著,李藝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因為那個藍衫顧客的原因。”

“沒有,我只是覺得在這兒做事有點壓抑。”

最終,陳挺說服了妻子,搬進了西安城的一個城中村,重新開起了理髮店。這次他連女兒的學校都換了。

可是時間剛過了半個月,在一個平靜的傍晚,元宏又穿著藍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淡黃色的陳舊皮鞋過來了。剛走進店裡,他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立刻半躺在了理髮椅子上,臉頰露出了愜意的,淫蕩的微笑。“天哪,你這個店面可是真的難找啊,害得我找了十來天了。”陳挺給他套上圍巾,臉面塗上泡沫,此時,陳挺的內心十分堵塞,他提起剃鬚刀竟久久不能下刀……最終為了妻子和女兒的期待,他為元宏完成了臉面修理。等到李藝帶著女兒上樓去了,元宏扭過頭來對著陳挺說道:“本來說好的,我這次過來向你借5萬塊錢的,但是你背信棄義,東藏西躲。所以你這次得拿出來7萬塊。如果你不遵從,我立即報警。那樣的話你這個美好的家庭就要破碎了……”

陳挺的內心五味雜陳,他甚至想到可不可以跪地求饒來結束這噁心的敲詐。可是顯然的,他不會收手的。這樣的錢來的太順暢了,他不會停止的呀。可是陳挺還是向自己妥協了。他掏出手機,然後突然跪在元宏面前,泣不成聲。“真的,我的全部家當就只有這些了,在我支付寶裡面我全部掃碼給你。下次別再來了好嗎?我求你了。”元宏被嚇了一跳,他馬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扶起陳挺,開啟自己的支付寶讓陳挺掃碼7萬塊。接著淡漠地說道,“你不要騙我了,你在深圳十多年了,我就‘借了’你17萬你就說沒錢了,怎麼可能呢?!再過半個月,我再來向你借5萬塊,你準備好。”接著,元宏遞過去一張7萬的欠條讓陳挺簽字,陳挺已經氣到不願提筆了,元宏便拿起陳挺的手,用他的拇指按押,然後離開了。

陳挺的內心極度抑鬱,甚至在平時給客人理髮的時候都有一些精神恍惚。李藝也從這些天看出了端倪,只是平日裡尊重丈夫的她一直不願問出其中的緣由。

在她眼裡,自從大學時期和老公認識他就是個本分,安於現狀的人。結婚十年來,之前在深圳攢了一筆錢,現在在西安開了理髮店,期待生活變好了就長居於此。可是最近明顯感到陳挺心事重重,她實在擔心長此以往會發生什麼大事,可是每次當她問起老公的心事時候,陳挺卻

緘口不言

……

一天傍晚,本地新聞時間,陳挺正在看著電視,看到西安北站的站臺上一個殘疾婦女掉到了站臺的下面,火車馬上就要來了,情況萬分緊急。只見眾人一團騷亂,人群裡突然一名男子跳下站臺,將跛足婦女舉起上站臺,此時火車已經非常接近了,男子剛爬上站臺,列車即從身後呼嘯而過,幾乎再晚個一分半秒,男子就要喪命車輪之下了。然而讓陳挺詫異的是,這個救人的男子就是每隔十天半月來他家勒索他的元宏,現在竟被評選為西安市見義勇為公民!真的是天大的笑話,一個冒著生命危險救人的人,為什麼就對我這麼殘忍呢?縱使我有錯,難道一定要我傾家蕩產嗎?陳挺心中喃喃自語道……

可是抱怨是抱怨,生活還是在繼續進行著,日子就像沙漏一樣無聲地進行著,時間馬上到了元宏約定的日子,傍晚時候,元宏按時來了,他的手上還吊著繃帶……妻子李藝看到這個特殊的客戶來了,馬上去了樓上帶孩子去了,她總是注意在不同場合照顧丈夫的感覺,所以不想看到和聽到他們的談話,除非陳挺哪天自己對她說了……

“哎,真的讓您失望了,如果火車能開快1秒鐘今天我就沒有機會再來找你給我修面了……”說完半躺在理髮椅上。

陳挺冷漠地為元宏在臉面塗上泡沫,然後淡淡地說道:“說真的,我已經沒有積蓄給你了,算了吧,我是一個從農村進來開理髮店的,前面幾次我已經彈盡糧絕了……”說著,陳挺在元宏的臉上修刮起來。

“如果您真的沒有積蓄了沒有關係的哦,你可以給你的朋友,親戚或者父母那裡借錢的嘛!對吧,都是成年人了,借個五萬塊是很容易的咯。”元宏閉著眼悠悠然地說道。

陳挺停下剃鬚刀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因為他實在想不通是什麼要讓元宏這樣逼迫自己……難道電視上報道的見義勇為的公民現實中竟是個內心邪惡的匪徒,他實在不敢相信。

“再說了,我拿你的那些錢都是給你借的呀,我以後會還給你的咯”元宏閉著眼並沒有看到陳挺臉上覆雜的表情變化,接著說“如果現在你沒準備好,那現在就打電話借錢,我今天一定要拿到5萬塊!”

頓時,陳挺的心血管就像被完全堵塞了一樣,一股血衝入自己的大腦,他的手緊緊握著剃鬚刀,冷冷地注視著面前這張臉,覺得自己就像面對一隻噁心的蠕蟲一樣,匍匐在自己的胃裡,雙耳隆隆作響,彷彿失去了聽覺一樣……直到“啊!”一聲尖叫把陳挺的幻想拉回了現實中來,原來是妻子從樓上下來看到元宏的脖子上血流如柱,驚叫不已。只見元宏試圖抓著陳挺顫抖的手,不停地說著“不要承認…不要…不…”然後就失去了生命特徵……

警察十幾分鍾後就趕到了,他們帶走了陳挺,調查發現陳挺和元宏沒有糾紛,屬於過失殺人,加之元宏的家人也沒有上訴,陳挺被判處3年有期徒刑,並終生吊銷營業執照。

三年後,陳挺和李藝在乾縣開了一家包子鋪,一天傍晚時分,店裡來了一位穿著樸素的中年女人,她帶著一封信和一包紙,看到兩鬢斑白的陳挺後,她鞠躬道歉,並說:“這是我丈夫要我三年後交給您東西。”說罷她把報紙和那封信交給了陳挺……

“陳挺先生,實在是抱歉,我是一個小說家、編劇。近幾年生活艱難,自己也患病怕是命不長久,我上有老下有小,真害怕走了之後他們怎麼善後。我買了保險——意外險,可是我不能自殺,否則就失去了保險的範疇。所以我決定用你的手製造意外結束我的生命拿到這份保險金額,對您造成的不便我會讓出一部分保險金額予你並歸還之前敲詐你的17萬人民幣!對此我表示深深地歉意和愧疚,謝謝你。”

陳挺看完信久久不能平靜,也許他選擇了原諒,畢竟他自己也有罪過,3年的牢獄之災或許也減輕了自己的罪惡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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