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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消費女性議題了

上個月,電影《門鎖》上映了。這部電影在上映之前,片方大量採用了涉及“獨居女性”安全問題的社會新聞來進行宣傳。隨著目前大城市獨居群體越來越大,相當多的觀眾被激起了好奇心,買票走進了電影院。

但這些觀眾走出電影院後,又大有上當受騙之感。在影迷們看來,這部電影本質上就是一個經過幾道手改編的懸疑片,不光缺乏原創性,劇情邏輯上也經不起推敲。至於所謂對獨居女性安全的關懷,毋寧說是一個為了賺錢炮製出的營銷手段。低劣的劇情和刻意的營銷相互影響放大,最終導致了影片口碑崩盤。截至目前,上映半個多月後,《門鎖》票房剛剛超過

2

億,豆瓣評價則僅有可憐的

4。9

分。

別再消費女性議題了

截至發稿,《門鎖》豆瓣評分

事實上,這不是今年第一部試圖藉助

女性議題

進行營銷的電影了。近年來,隨著《我的前半生》《歡樂頌》《都挺好》《三十而已》等女性題材電視劇,以及《乘風破浪的姐姐》等綜藝節目的爆火,再加上網路上男女性別對立話題的愈演愈烈,電影創作者們似乎也找到了某種新型財富密碼。於是清明檔出現了《我的姐姐》,五一檔出現了《尋漢計》,都不遺餘力地試圖從各個角度描摹出一幅

女性正在遭受系統性迫害

的圖景來。

但這樣的操作手法,真能生產出過硬的作品,並且收穫理想的成績嗎?

《門鎖》的投機取巧

《門鎖》的劇本並非原創,其改編自韓國

2018

年的一部同名電影,而後者又改編自

2011

年西班牙的《當你熟睡》。

劇情很簡單:獨居女子方卉(白百合飾)每天晚上都感覺有人想要闖入自己租住的房間,精神狀態變得越來越差,而身邊反覆出現的幾個男人似乎都不懷好意,隨著閨蜜的離奇失蹤,壓力大到了頂點

……

光看口碑,原版兩部都不算太高。西班牙版重點並未放在女性身上,亮點在於塑造出了一個動機

只是為了讓你不開心

的怪異犯罪者,豆瓣評分

7。3

,一部懸疑驚悚片的合格分數;韓版則開始往

城市獨居女性

這一議題刻意靠攏,只可惜完全沒有達到《熔爐》《殺人回憶》等社會派犯罪電影前輩的高度,最終淪為了一部普通的驚悚動作片,豆瓣評分

6。9

,勉強及格。

別再消費女性議題了

《當你熟睡》

國產版《門鎖》翻拍自本就處理得有些毛病的韓版,同樣也是在拿社會議題說事。無論宣發方還是導演本人,於影片上映過程中,都在各個平臺上頻頻打出了

獨居是她的選擇,不是被傷害的理由

這一概念。為了強化該概念,影片海報等各個傳播渠道中還羅列出了不少近年來女性遭受跟蹤、猥褻、人身傷害的新聞。

僅從氛圍營造的角度來評價,《門鎖》前半段是成功的。主創在環境和細節處都下了很大功夫,不僅對一線城市的老舊小區群租房生態進行了成功還原,和犯罪有關的許多細節,如密碼鎖上留下的指紋油脂,變態嗅牙刷的動作等也極盡烘托描寫。再加上堪比恐怖片的運鏡、燈光和背景音效,成功讓觀眾體驗了一回現代大城市獨居女性切身面臨的恐懼感,客觀上,的確有助於加強男性對女性的共情。

但看電影畢竟不是玩密室逃脫,不能光有個氛圍就完事了。前半段的氣氛營造,終究為的是在後半段引出一個結論。可隨著大反派

——

一個私藏槍支、馴養獵犬、身手矯健,甚至擁有地下工事的高智商反社會人格獸醫

——

的揭曉,整部電影敘事上轟然倒塌,掉進了老套無聊的

cult

片窠臼。

別再消費女性議題了

《門鎖》海報

要知道,韓版《門鎖》已經有些無聊了,可反派起碼還不是個超人,不脫離現實。對女性觀眾而言,至少還具備一些技巧層面上的討論和防範價值。國產版把反派設計成超現實角色,產生的荒誕感直接消解了議題的嚴肅性,連討論的必要都沒有了,更無法從中抽象出任何有價值的結論來。

除了最終反派獸醫之外,《門鎖》中出現的其餘所有男性,除了最後前來破案的警察,從房屋中介、到老闆,到門衛,可謂

全員變態

,就連樓對面的善良老大爺都莫名給人一種陰森感。

不光戲耍了女性觀眾,也得罪了男性觀眾,於是影片口碑徹底崩盤,淪為了一個笑話。

城市獨居女性的安全問題的確是一個頗有價值的探討話題。但有誠意的討論態度不僅僅是要提出問題,還要試圖解決問題,並且挖開表面,找到其產生的社會性根源,如性別刻板印象、人群收入差異等。然而《門鎖》通篇都只是在利用技巧來誇大危機、激化矛盾,沒有作任何分析解決問題的努力,只能理解為碰瓷消費議題

再聯想到就連一個這樣簡單的型別片模板還非得買別國的劇本來改編,給人的整體觀感只能用

投機取巧

四個字來形容。

女性議題電影

今年以來,除了《門鎖》,主打女性議題的電影還有另外兩部:一部是清明檔的《我的姐姐》,另一部是五一檔的《尋漢計》。前者主要聚焦

重男輕女

,後者則針對大齡

剩女

的婚戀焦慮。雖然幾部影片看似題材不同,但拆開來看,都有很明顯的共同點:故事主線乏善可陳,靠的是於劇本各處不斷堆積細節以突出矛盾。

《我的姐姐》故事主線是:主角安然(張子楓飾)的父親突發車禍去世,留下一個弟弟。安然想要去北京讀書,並靠自己名下的一套房的房租來支付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但親戚都希望她能盡到

長姐如母

的義務。整部影片的矛盾都落在

養不養弟弟

這一道德、親情與自身利益的衝突問題上。

別再消費女性議題了

《我的姐姐》

《尋漢計》的故事主線是:女主角王招(任素汐飾)意外懷了前夫的孩子,前夫不願負責,考慮到自己年紀大了,不好再流產,只能生下來。由於非婚生子上不了戶口,王招必須找個“接盤俠”來結婚,於是不停騙人上床,狩獵範圍包括同事、網友、公園相親角等,著急起來,一家老小還一起上陣幫忙。最後終於和一個自己原本看不上的三蹦子司機坦誠相待,產生了真感情,成功結了婚。

單論主線,兩部電影都相當普通。相比之下,用來填充劇本的各種細節反而更值得玩味。比如《我的姐姐》一開頭的車禍現場,警察詢問安然與死者的關係,在得知安然是死者的女兒後,表示現場只有死者和一個小男孩的合照,需要核實其身份。該處細節一出,直接奠定了影片

重男輕女

的整體氛圍基調。

接下來安然徐徐展開的回憶,無不呼應了這一點:父母為要二胎,逼自己從小裝瘸子,以取得計生辦的二胎指標,失去指標後惱羞成怒,毆打自己;小時候寄住在姑媽家,被表哥霸凌,還被姑父偷看洗澡;想去北京學醫,卻被父母偷偷改志願,變成了在本地學護理,只為能早點賺錢;從大學開始就失去了父母的經濟支援,只好自己掙學費和生活費

……

除了主人公,其餘人物的遭際也都大同小異:姑媽早年為了照顧家庭,放棄了去俄羅斯做生意的夢想,一輩子勞碌命。就連龍套角色也沒放過,影片中的醫院場景出現了一段短暫的

保大保小

之爭,顯然是從近年來各個社交平臺上頻頻引發討論的話題中得到的靈感。

別再消費女性議題了

《我的姐姐》

總而言之,影片中每一個主要的男性形象,幾乎都是貪婪、猥瑣、好色、暴力、懦弱、懶惰等負面特質集合的人格;而主要的女性形象,則幾乎都是光輝、隱忍、默默付出的。縱觀下來,整部電影試圖討論的議題很明顯,即全社會(主要是男性)對女性進行的系統性迫害。至於故事,僅僅只是議題的表現形式而已。

《我的姐姐》並非近年來將兩性矛盾議題應用在電影中的孤例,可論市場反響,目前仍無出其右者。雖然口碑一般,豆瓣評分只有

6。9

,卻同《哥斯拉大戰金剛》一塊,撐起了今年清明檔八成以上的票房,最終報收

8。6

億。於一部中小成本影片而言,可謂相當成功。

相比《我的姐姐》,《尋漢計》野心似乎更大一些,除了表現一個大齡女性在生活中的掙扎,還試圖透過

婚戀

這一主線串起許多社會問題,如非婚生子待遇、城市底層“扶弟魔”家庭、企業

35

歲裁員等等。但相比《我的姐姐》通篇只聚焦在

養不養弟弟

這一核心矛盾上,《尋漢計》落點實在過於鬆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結果最後哪一點也沒講好。

別再消費女性議題了

《尋漢計》

再說,相比《我的姐姐》中的未成年少女,一個成年且已參加工作多年的女性具備的主觀能動性必然要強出很多。這一區別看似不大,卻使得影片中所有對

問題

的討論都會分裂出個人和社會兩個維度來。可無論是同前夫睡

回籠覺

意外懷孕,還是非得找個

接盤俠

,都只能理解為個人的懦弱無主見導致的病態行為,同社會無關,強行把兩者混在一塊談論,邏輯明顯不通。其同《我的姐姐》的唯一相似處,恐怕也是沒有一個男效能算得上

正常人

。男一號杜微或許在人格和價值觀上勉強能立住,但就外形行為而言,也遠不符合城市中產階級對

體面

的天然要求。

整體比對下來,兩部影片的創作模式,本質上都同《門鎖》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概念先行,再搭配故事。該創作手法相當討巧,利用話題槓桿掀起市場波瀾的同時,也極易引發輿論的反噬。

概念先行

電影的傳播邏輯同電視劇、綜藝節目等有極大不同,後者的產銷體系和播映週期決定了其口碑與回報之間並不構成直接關係,更別提收視率還可以買、可以造假;評論可以維護、可以刷。因此即便內容粗淺、浮於表面,但只要製造出的討論聲量足夠大,也能令廣告商等相關方感到滿意。

然而電影要求觀眾真金白銀地用腳投票,再怎麼於宣傳上發力,蹭熱點蹭議題,也最多不過收割第一波觀眾,後續依然需要口口相傳的口碑來擴大市場基本盤。否則當觀眾走出影院,心靈沒有震動也沒有感悟,友人問起,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

字,這部電影的命運也就註定了。

現實主義題材創作的方式無非兩種:一是透過塑造典型人物或故事,進而帶出某個社會議題;二是從某個社會議題出發來設計故事。乍看之下,兩者幾乎沒有區別,無非一隻手掌的兩面。但其實不然:前者以真誠為基礎,後者則屬於

概念先行

,創作動機即是虛偽的。無論議題本身多麼火,多麼具備討論價值,根據其反向設計出的人物和情節也很難經得起推敲,因為落實到細節上,必然顯得刻意且存疑。

別再消費女性議題了

《尋漢計》

大眾並非人人都是專業影評家,但作為一個整體,能迅速感知到創作者真誠與否。《門鎖》如今的口碑和市場反映無不證明了這一點;《尋漢計》票房也只有可憐的

400

萬出頭,整個五一檔墊底;即便其中最成功的《我的姐姐》,放映過程中也遭受了嚴重的輿論反噬。

《我的姐姐》結尾處,編劇給出了一個開放式結局:姐姐牽著弟弟的手,走在大街上,沐浴在陽光裡,畫面溫情滿滿。至於最後到底養還是沒養,就留待眾人去猜測了。

這個看似中庸的處理卻激起了反感。經網友考證,《我的姐姐》的原型是天涯上

2013

年的一則舊帖。原帖是第一人稱回憶敘述形式,真實性已不可考,帖中的自白者不僅獨吞了父母房產,還將弟弟送回了農村,決絕棄養。這種當然不可能被主流價值觀廣泛接受的態度,卻成了不少女性觀眾希望電影創作者能夠採取的站位。在她們看來,恐怕也只有如此處理,才能出一口

系統性壓迫

的惡氣。

這種態度聚合成了一股不小的聲浪,最終化作了對主創團隊的抨擊。這一結果的誕生,同影片本身的敘事基調分不開。畢竟在足足鋪墊了兩個小時男性的黑暗與邪惡後,任何試圖彌合裂隙的努力都勢必徒勞無功,還不如干脆留白,逃避掉所有展開進一步嚴肅討論的可能性。

別再消費女性議題了

《我的姐姐》

近年來,兩性性別議題愈加引人關注。《門鎖》也好,《我的姐姐》也好,體現的現象也絕非孤立存在,更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反映出了普遍性的問題,將社會中的每個人都纏繞在其中,值得被拿出來警惕、揭露、批判。從這個意義上,《門鎖》前半部分將獨居女性擔心遭受人身侵害的恐懼進行具象化,《我的姐姐》將

重男輕女

的問題拿到檯面上,這些努力和嘗試都值得被肯定。

但一部時長

120

分鐘的電影,就好比一篇記敘文,包括開端、發展、高潮、總結。前面的所有醞釀,為的都是後面總結出一個發人深省的主題。倘若只把力氣花在前邊,最後於結尾處糊上一層狗皮膏藥,試圖多頭討好,即便取得了商業上的暫時成功,也很難具備內容上的長遠價值。

誠然,電影終究只是一門生意。但想要做好,也決不能僅僅只把它當作一門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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