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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文:記憶中的牛欄

雜文:記憶中的牛欄

小時候的冬天真冷啊,砭人肌骨的北風一凜冽,老天註定會下雪,下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家家戶戶屋簷下的冰掛子老長老長的,晶瑩透亮,拿竹篙子去戳,冰掛子摔雪地上,噗噗地響。有的冰掛子結實,墜雪地上顛撲不破,撿取一根品相好的,湊到嘴邊當冰棒吸溜。儘管吸不出夏天冰棒的那個味兒,且冰得牙疼,舌尖發麻,但仍煞有介事地舔著吮著,冷並快樂著。

小時候的冬天比現在冷,也與當時的生活條件有關。那年月缺衣少食,肚裡成天晃盪的是清湯寡水,穿的也寒磣,穿的多是掛花跑絮的破棉襖,不冷才怪呢。 有的孩子,連襪子都沒得穿,咧嘴的鞋殼裡露著凍得烏青發紫的腳背。許多孩子臉上、手上長滿了流膿滲血的凍瘡,凍得通紅的鼻尖下,兩條青黃鼻涕拖老長, 剛剛吸溜進去,一呼氣,“黃龍”又倏地出洞了。

不過,對我們這些皮實的鄉下孩子來說,一野起來,就忘記冷了。跳房子、考瓦片、打標、抓石子、搶羊羊、捉迷藏……可著勁兒折騰,由著性子瘋鬧,怎麼高興怎麼來。很快,一個個汗氣蒸騰, 小臉紅撲撲的,硬是把寒冷趕跑了。

不過,下雪天裡,我們不能老是在外面堆雪人、打雪仗吧,遊戲陣地只好轉移室內。若是在屋裡鬧騰狠了,鬧得大人耳根不清淨, 撞歪了甕罐,踩塌了雞塒,大人就要皺眉、翻白眼、呵斥我們。這時候有一個好去處,那就是屋背後,老林裡的牛欄了。不是煩我們嗎?得, 我們去牛欄,跟牛作伴去。在那兒, 不管我們怎麼鬧騰,怎麼大呼小叫,牛都不說、不嫌、不衝我們發牛脾氣。它們只眯縫著眼睛,要麼卷巴卷巴歡實地嚼著稻草,要麼臥在地上白沬都淌到下巴頦下地反芻著,才不管閒事呢。

我們小隊的牛欄在屋背後的老林裡。說老林,一點都沒浮誇,好些樹木老粗老粗的,有百年以上樹齡。牛欄建在老林北頭,幾進幾間的,芭茅草、稻草覆頂,牆是乾打壘的,上面再砌些土磚,頭頂縱橫著檁子椽子的經緯。牛欄雖簡陋,但冬暖夏涼。

夏涼也是說說而已,因為牛欄在夏天是閒置的, 只在冬天才請牛入欄。盛夏,牛在老林濃重的樹蔭下或立或臥,裸露地表的樹根是天然的系牛樁。不過牛歇息時也不得安生,要搖著尾巴不停地驅趕牛虻。有時我們悄悄摸過去,猛地往牛背上一拍,一手的牛虻血和屍體,一手的鮮紅戰果。

冬天的牛欄,由於天冷氣寒的緣故,加上出糞出得勤,味道不大,微微的牛糞牛尿味反而使我們感到親切、興奮。牛這個龐然大物,熱量足,火力旺,這麼多的牛扎堆,同居一處,火力全開,我們一進牛欄,就覺得暖烘烘的。如果有人腳冷也不怕,把凍得貓咬似的腳丫子伸到臥著的牛溫熱的肚子下面,捂一會,腳就暖和了。腳一暖,身上也就跟著暖了。沒了大人的管束,我們這些毛孩子可要在牛欄裡大鬧天宮了。儘管牛欄不是很大,但螺螄殼裡做道場,我們玩得轉,也不礙牛的事。

在溫暖的牛欄裡,我們可以做許多遊戲:豎蜻蜓,翻筋斗、打標、打撲克、抓石子、搶羊羊、蕩千秋、捉迷藏……戶外的許多活動都可以在牛欄裡開展。有人猴似的竄上大梁,在大梁上來回走著,如履平地。當然也出過糗事。一次在樑上蕩千秋,稻草繩繫著小木板的兩端,悠來蕩去,正飄飄欲仙地陶醉著,不想稻草繩斷了,一個叫字兵的小夥伴跌落下來,一屁股蹾在撮在一起的牛糞堆上,那狼狽樣,差點讓我們笑岔了氣。還有一次打撲克,輸了的,作為懲罰,要從牛胯下鑽過去。那個叫結寶的小夥伴從牛肚下面爬得慢了,趕巧牛突然小解,被牛滋了一肩膀尿,笑得我們眼淚都出來了。

當然也有得意之作。 有一次玩捉迷藏,個子特別瘦小、外號叫“土行孫”的龍伢,在牛欄裡藏好後,我們進去找,找半天都沒找著。牛欄就這麼大,難道他插上翅膀飛了? 最後,我們只得認輸,大叫著他的名字讓他出來。一串咯咯咯的笑聲從角落裡傳出,原來鬼精鬼精的他躲在一大蓬牛正嚼著的稻草下面。這誰想得到呀!

溫暖的牛欄裡也開過“故事會”,有位我們小孩都喊他陳伢哥的大哥哥,他是我們小隊第一個考上師範的公家人,是全小隊大人小孩都羨慕的物件。有一年寒假的一個雪天的下午,他紆尊降貴也鑽進牛欄,為我們這些小孩子講故事。他坐在一捆稻草上,我們小屁孩圍坐在他身邊,他娓娓動聽地一氣給我們講了好幾個故事:《連升三級》、《恐怖的腳步聲》、《范進中舉》……外面的北風呼呼吼著,雪花團團飛舞,但牛欄裡溫暖如春,故事醉人,我們忽閃著眼睛,聽得津津有味。

冬天的雨雪天裡,牛欄是我們去得最多的地方,也是玩得最盡興的地方。有時候我們在牛欄裡玩昏了頭,忘了回家吃飯,大人找過來,一找一個準。

而今老林沒了,牛欄沒了,牛兒們也不知去了哪裡,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鋼筋水泥的房子。但曾經安放過我們童年的牛欄,永遠刻在我的腦海裡,溫暖著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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