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70年代，在中國大陸計畫經濟時代，糧食統一從糧店憑本購買，節日裡集合全家的糧本，把供應的紅豆買回來，為過年做紅豆沙花糕，是一件隆重的大事。

小山一樣的紅豆揀好，老奶奶用水沒在大白瓷盆裡，等著泡漲了煮豆沙。也許我午睡，也許是我出去跑玩，反正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紅豆已經神奇地變成甜豆沙，高高地堆在盆裡。老奶奶只允許我一個拿小勺挖著吃，在沒有甜食的年代，這可是皇恩浩蕩，清甜的豆沙細膩潤滑，帶著淡淡的桂花香，讓人吃了還想吃。

奶奶巧手捏面做花糕

品嚐好甜豆沙，我安靜地坐著，看老奶奶發麵揉麵醒面，泡紅棗，等下一步吩咐。老奶奶說我的手小、乾淨，幹活仔細，我就更用心，按照老奶奶的要求，把豆沙團成各種規格大小的豆沙團，上面蓋好屜布，放到院子裡速凍。接下來老奶奶抽足水煙，洗手，擦乾淨案板，盛紅棗、黑豆、黃豆、清水的碗一字排開，大戲上場前，房間裡有一種凝重的氛圍，我坐著看，一點聲音也不出。媽媽囑咐過，奶奶做花糕時一點不吉利的話也不能說，吉利話也不能亂說，花糕要用來祭祖，奶奶有諸多忌諱。看著媽媽對奶奶服服帖帖，我也學乖。莊重得體是一種訓練，越早越有效。

老奶奶把麵糰大小分得均勻，揉得光滑溜圓，用手捏出一個窩窩，把豆沙包進麵糰裡，張開虎口，收緊實，變成一個大面團，兩隻手的掌心合著麵糰滾來滾去，然後一隻手託著，另一隻手捏上捏下，整出一個形狀，剪一刀，貼上一片紅棗絲，就是一個紅嘴巴；用紅豆，或者黑豆兩邊一按，就是眼睛；取一小團面，搓幾下就是一個尾巴；再取一點面，捏幾下就是一個元寶，沾點水就牢牢地沾在背上，一個老鼠馱著元寶的花糕就做成了。太神奇了！

老奶奶專注地製作，我專注地看，偶爾幫著奶奶遞拿零碎東西，整個下午，我也沒出門玩，用秸稈做的蓋頂上擺滿了老鼠、刺蝟、黃牛、喜鵲，和像各種花朵的花糕。我最喜歡老奶奶做的喜鵲，歪著脖子看我頂俏皮，翅膀像真的會飛，老奶奶說等出鍋染上紅迎頭綠翅膀才好看呢。

反覆揉麵學到大道理

我小心翼翼地請老奶奶專門給我做一個元寶，老奶奶讓我去洗手，然後很慷慨地揪出一小團面，放在案板上，示意我自己動手，我簡直驚喜極了。握著小白麵團，學著奶奶的手法揉麵，看著老奶奶的手勢，我亦步亦趨地揉捏，第一次做出來，簡直是四不像，再揉再捏，反覆試了多次，感覺把力氣都用上了，還是不像元寶。老奶奶並不開口教，她一步步做花糕，慢條斯理地端詳，好像忘了我的存在。我耐下心來觀摩、嘗試，最後終於做出一個大寫意的元寶來。看著老奶奶做起來那麼輕鬆自如，自己一上手才知道，做好花糕不是一看就會的，需要反覆練習。那時還小，雖然還不知道眼高手低這個詞，但其中的道理我心裡已經明白，並且終身記得。

喜氣花糕祥瑞過年節

花糕蒸熟以後，老奶奶像捧著嬰兒一樣，輕手輕腳地取出來，成行成排地擺在秸稈的蓋頂上，待放涼。老奶奶變戲法一樣取出一個紅印泥，挨個給花糕蓋上一朵小紅花，蒸熟的花糕發起來，刺蝟老鼠體型更圓潤飽滿，雪白的身子，紅嘴巴、黑眼睛，元寶上頂著一朵小紅花，真是美極了。被裝飾好的喜鵲擺在最高處，好像是連老奶奶也不能輕易再動一下，她指點著跟我說：紅迎頭表示鴻運當頭，綠翅膀寓意來年豐收，臥在邊上的蛋，是添丁進口，多子多福，脖子上的紅領巾表示孫子孫女都進入少先隊。老奶奶選出品相最好的，先供奉祖先，保佑全家平安，然後把其他花糕依次放進一個大面缸裡，等待過節時隆重登場。

繼承手藝做出自己的味道

從春節到元宵節，家裡親戚朋友川流不息，也有坐坐就走的，也有留下吃飯的，小孩子們放爆竹，打燈籠，猜燈謎，跑進跑出地玩，偶然聽到親戚們誇讚老奶奶做的紅豆沙花糕又耐看又可口，我的心裡格外高興，感到與有榮焉。我還聽到老奶奶沒提名字，跟親戚們小聲嘀咕：「這個孩子真出奇，一下午跟我在屋裡，一聲不出，耐心跟我做花糕。」我知道老奶奶說的是我，親戚們也知道，這點子肯定和鼓勵讓我決心做個乖孩子。

時間飛逝，乖孩子的我當媽媽了，忘記從哪一年開始，我立意複製老奶奶的花糕，超水準發揮，做出的花糕品相特別好，父親說我得了老奶奶的真傳，說話時他眼睛裡有淚光，不知是他在想念自己的母親，還是為我的成功繼承而歡欣，也許兩者都有。幾年前，我們一家移民來紐約，紐約是美食天堂，可惜沒有我們家鄉的花糕，有興致時，我和孩子們動手自給自足，滿足口腹之外，也安慰思鄉的心。

國學大師王國維的女兒王東明在回憶父親的文章裡提到，王家做饅頭有個秘方，發麵時放適量豬油，蒸出的饅頭格外暄軟。我照貓畫虎，果然靈。

我把自己試驗成功的配方寫下來，供大家參考，有興趣的朋友動手試試。

用美國出產的自發粉（self raising flour）2杯，加1杯溫水、一調羹豬油，和麵後蓋好保鮮膜，醒發30分鐘即可。做花糕的麵糰，寧可硬也別太軟，軟了不容易塑形。紅豆沙可以買現成的，最好自己煮，少糖少油比較健康，而且並不費事。

大紅豆2杯，用清水泡一夜，第二天煮一鍋開水，把瀝乾的紅豆放進去，煮十分鐘，撈出來瀝乾。取電飯鍋，放2杯清水，再放進紅豆，選煮飯模式。煮好後，紅豆已經燜軟開花，放1。5杯紅糖、0。5杯豬油拌勻，再用橡皮錘搗爛，放涼，團成圓團就可以做花糕的餡了。

皮餡都有了，其他輔料更簡單，一般家裡都有紅棗，洗泡一下後用剪刀剪成絲，做刺蝟老鼠的紅嘴巴，紅豆黑豆若干，點綴做眼睛。

蒸好花糕，如果不愛用食用色素，那就用完整的八角沾甜菜汁，印到花糕上就是一朵紅花。

去年我們做好分送鄰居好友，告訴他們這是我們家鄉的花糕，大家驚呼：啊，花糕真漂亮，怎麼捨得吃呢！

學校裡舉辦美食節，孩子把花糕帶去學校，老師同學都驚豔萬分，孩子得意地說：我們家年年做這麼漂亮的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