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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千憶語,難賦深情——初閱《閒書四種》

萬千憶語,難賦深情——初閱《閒書四種》

萬千憶語,難賦深情——初閱《閒書四種》

萬千憶語,難賦深情——初閱《閒書四種》

萬千憶語,難賦深情——初閱《閒書四種》

萬千憶語,難賦深情——初閱《閒書四種》

《閒書四種》分別是:冒襄的《影梅庵憶語》、沈復的《浮生六記》、陳裴之的《香畹樓憶語》、蔣坦的《秋燈瑣記》。這四本書記載的是關於愛情的回憶和夫妻生活的瑣事,字裡行間展現了伉儷情深的繾綣、鸞鳳和鳴的溫馨。作者們耽溺於充滿溫情的家庭生活,將之看作擺脫俗世煩憂,寄寓心性情感的“桃花源”。

傳統文人普遍存在著重理輕情的傾向,認為“過情逾禮”,往往以理抑情。這些書好就好在真性情,是不拘俗套的性靈文字。雖然《漢書·張敞傳》說“閨房之樂,有勝於畫眉者”,但在明清時代,夫妻之事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文人筆下展現真性情是很難得的。作者透過回憶,追述生命中銘心刻骨的愛情經歷,緬懷夫妻共度的快樂歲月,以及別有韻致的家庭生活。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作者們從家庭生活中獲得了莫大樂趣,主要表現在夫妻間精神上的溝通、文化上的交流。書中女主角個個知書通文,富有才華,自然也就成為夫君的“紅粉知己”、“閨中良友”。這些記敘有著浪漫的情調,呈現出繽紛的異彩,還不乏“人間煙火氣”。這些書在20世紀30年代風靡一時,作家林語堂對之進行了大力推介。其中,前三篇均涉及風塵女子,《影》《香》的女主角都是才貌雙全的藝妓。

一、《影梅庵憶語》

清流名士和秦淮名妓的群體性交往,構成了古代文學史上非常浪漫的一頁。明末一些名妓傾心於復社文人,彼此產生了真摯的愛情,以至於當時有“慧福幾生修得到,家家夫婿是東林”之說。冒襄,字闢疆,是復社“四公子”之一,也是名滿天下的風流才子。董小宛,是秦淮八豔之一,引得眾多公子王孫、達官貴人傾慕於她,競逐裙下。《影》一書,回憶的就是他們的愛情故事。

小宛閱人無數,第一次“醉晤”冒襄時,並沒有對他一見傾心;直到後來,她受到豪門強行擄人的驚嚇而臥病在床,冒襄前來探望並盡心照顧,她才決意跟從於他。“我十有八日寢食俱廢,沉沉若夢,驚魂不安。今一見君,便覺得神怡氣旺。”冒襄給了她精神慰藉,讓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病情也好轉了。

小宛在亂世中歷經波折,孤身尋找到冒襄,但他卻猶豫不決,還是眾朋友看不過去,才撮合了這一段姻緣。以錢謙益(妾室為秦淮八豔之一的柳如是)為主,眾朋友籌錢替小宛還清了債務,並解除了樂籍,冒襄才順勢收了美人。二人的結合是由“萬斛心血所灌注而成”,全靠小宛捨命相從的一片真情,以及錢謙益等人慷慨解囊,才成全了這樁姻緣。

兩人相愛的九年,正值明清鼎革之際。在天崩地坼的時代鉅變中,他們共同經歷了國變、戰亂、逃難、疾病等種種磨難。小宛義無反顧地追隨冒襄,雖九死而未悔,輾轉流離,甚至為了不拖累冒家行程而做了自殺的心理準備。最兇險的一次,要不是冒家僥天之倖找到一條小船過了河,差點被追來的清兵殺光。

該篇文字中,冒公子儘管情深一片,但仍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而且,他在逃難時曾想丟掉小宛,還對令人“欲仙欲死”的陳圓圓(秦淮八豔之一,使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念念不忘,天性帶著幾分涼薄。

小宛和冒襄結縭後,曾一同出遊,“山中游人數千,尾餘兩人,指為神仙。繞山而行,凡我兩人所止則龍舟爭赴,迴環數匝不去。……江山人物之盛,照映一時。”小宛的天姿國色,加上冒公子的玉樹臨風,竟然引得遊人群起圍觀。這讓人不禁想起晉人潘安外出,擲果盈車的韻事。

的確,小宛恍如神仙中人,出色得不似人間凡花,大概這是天妒紅顏的原因吧。小宛跟從她的良人後,全心全意地報答公子拔救風塵之恩,不但為他紅袖添香,綠衣捧硯,還把家居生活打理得十分雅緻,端的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小宛是個才女,是冒襄編纂唐人詩集的得力助手,並順手編成了“瑰異精秘”的《奩豔》一書。她頗具雅趣,與冒襄徜徉月下,玩味唐人的詠月詩;還在病中陳設菊影破圖,讓冒襄感受“人比黃花瘦”的意態。

作為一個姬妾,她謙恭禮讓,恪守“婦德”,竟能使冒家上下“鹹稱其意”,真不容易。她熱愛生活,善於發現美,創造美,精通插花、茶道、制香等。

小宛不但精於女紅針線,還特別擅長烹飪。她把火腿肉燒得有松柏香,把乾魚烹製得有鹿肉味,做出來的醉蛤美若桃花,炒出來的松蝦豔如龍鬚。尤其值得一提是,小宛發明的“董肉”、“董糖”流傳至今,只不過現在江蘇人多叫做虎皮肉(堪與東坡肉媲美)、酥糖。就像張愛玲說的,“到男人心裡去的路透過胃”,小宛在幾百年前就深明其理。

痴情美麗的女子,愛上這個驚才絕豔的男人,從此情根深種,之死靡他。可惜,紅顏薄命,天不假年,她臨終時仍戴著與冒襄定情的黃玉鐲。後來,冒襄想起了前塵往事,奈何“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在《影》中,冒襄發現了“憶字之奇”。回憶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慰藉人的心靈,使昔日的幸福時光被喚回、被定格,化為永恆。伊人已逝,空有餘悲,他感嘆一生的清福“九年享盡,九年折盡”,道出“餘不知姬死而餘死也”的悲嘆,讚揚她“文人義士難與爭儔也”。

二、《浮生六記》

《浮》一書現存的只有四記,分別是“閨房記樂”、“閒情記趣”、“坎坷記愁”、“浪遊記快”。“閨房記樂”一節,字字心聲,句句真情,風月情濃處,令人長羨不已。可惜的是,情深不壽,命途多舛。

沈復,字三白;芸娘名陳芸,是大他十個月的表姐,二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十三歲時,三白見了表姐便情有所鍾,告訴父母非她不娶。定親後,芸娘在一次親朋聚會中,藏起粥來留給三白吃,還被眾人打趣說笑。婚後,他們情投意合,相敬如賓,堪稱佳偶;兩人出雙入對,耳鬢廝磨,“愛戀之情,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可謂天作之合。

新婚不久,父親讓三白告別芸娘去繼續求學,他“恍同林鳥失群,天地異色”。好不容易放假,他“喜同戍人得赦”,回家見到芸娘,“握手未通片語,而兩人魂魄恍恍然化煙成霧,覺耳中惺然一響,不知更有此身矣。”

三白對妻子十分疼愛,絲毫不願拘束芸娘,曾慫恿她女扮男裝去水仙廟看熱鬧,商量著託言回孃家而去泛舟太湖。這些言行雖然沒有被家長所發現,但實際上已經逾越了禮教的規範。

才子佳人的婚後生活,不經意間流露出各種浪漫。他們於七夕之夜,點起香燭,供上瓜果,在庭中共拜天孫(織女)。三白特意雕了兩方圖章,自己的是朱文,芸孃的是白文,都刻著“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在往來書信中作為表記。此處讓人會心一笑,想起令狐沖和盈盈的盟誓:千秋萬載,永為夫婦!

文中的芸娘,慧質蘭心,有幾分謝道韞那樣的林下風度(隱士之風),氣質灑脫,才情飄逸。她所滿心歡喜的,不過是與夫君不離不棄,偕老百年,過著平淡的生活:“若布衣暖,菜飯飽,一室雍雍,優遊泉石,如滄浪亭、蕭爽樓之處境,真成煙火神仙矣。”

三白偶然在山中撿到一些“有巒紋可觀之石”。他們便做了個假山盆景,“石上植蔦蘿,俗呼雲松。經營數日乃成”,還種上白萍,蔦蘿“花開正紅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紅白相間。神遊其中,如登蓬島”。盆景放在簷下,夫妻一道品題:“此處宜立茅亭,此處宜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間’,此可以居,此可以釣,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將移居者然。”沒想到,有天貓咪打架,連帶盆景也打碎了,“兩人不禁淚落”。

六月,暑熱難耐。河畔的“我取軒”,是沈家宴客之處,風景絕佳,有“老樹一株,濃陰覆窗,人畫俱綠。隔岸遊人往來不絕”。三白取得母親同意,帶芸娘到此避暑消夏,夫妻長相廝守,“課書論古,品月評花”。

七月,三白來到郊外租到一所鄉居,二人終日相伴,“得一清涼地以消長晝”。此處頗有田園雅趣,“繞屋皆菜圃,編籬為門,門外有池約畝許,花光樹影,錯雜籬邊”,“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鄰老又為制魚竿,與芸垂釣於柳陰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照,隨意聯吟”。他們儷影成雙,垂釣於柳蔭深處,觀霞於小山之上,別有一番趣味。

入夜後,“少焉月印池中,蟲聲四起,設竹榻於籬下,老嫗報酒溫飯熟,遂就月光對酌,微醺而飯。浴罷則涼鞋蕉扇,或坐或臥,聽鄰老談因果報應事。三鼓歸臥,周體清涼,幾不知身居城市矣。籬邊倩鄰老購菊,遍植之。九月花開,又與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玩竟日”。這段經歷,真是好生逍遙快活,閒適寫意。

後來,他們還在朋友魯半舫家的蕭爽樓借住,時間長達一年半。俗話說“久住無好客”,魯半舫真是個夠仗義的友人。蕭爽樓的庭院佈置得不錯,“庭中有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廓有廂,地極幽靜”。芸娘也精於美食,尋常的菜蔬魚蝦,經她烹製後“便有意外味”,格外可口。

這對夫婦“多情重諾,爽直不羈”,雖不富裕,卻也豪爽好客,而朋友們喜歡這裡環境幽雅,常來品詩論畫,“如樑上之燕,自去自來”。他們經常湊起酒菜錢,交給芸娘打理,而有時錢不寬裕,芸娘“拔釵沽酒,不動聲色”,典當自己的首飾招待客人。大家出去郊遊時,芸娘僱了餛飩擔子相隨,使眾人吃到了熱飯熱菜,讓其他遊人羨慕不已。

書中有段描寫夫妻生活的細節,特別有情調:“芸卸裝尚未臥,高燒銀燭,低垂粉頸,不知觀何書而出神若此,因撫其肩曰:姊連日辛苦,何猶孜孜不倦耶?遂與比肩調笑,恍同密友重逢。戲探其懷,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春乃爾耶?芸回眸微笑。便覺一縷情絲搖人魂魄,擁之入帳,不知東方既白。”

在一個家規甚嚴而又充滿利益之爭的大家庭中,芸娘由於性格直爽,得罪公公後被逐出家門。這皆因她為人單純,對人不設防,捲入了公婆之間的矛盾中,為三白的弟弟借債擔保卻被賴賬,在給丈夫的信中對公公稱呼太隨意,還跟一名風塵女子結拜為姐妹。這些行為不但招致物議,而且必然不能見容於宗法大家庭。

三白毅然拋下家族較為優裕的生活,帶著妻子一同離開,以至於顛沛流離,“貧賤夫妻百事哀”,卻相濡以沫,從不言悔。在這點上邊,比起陸游與唐婉的生別離,在母命之下被迫失去愛妻,三白要勇敢得多。古代的女子受到重重束縛,面對生活中的風風雨雨,如果沒有愛情,拿什麼撐起生命的晴天?

李白曾感嘆: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三白和芸娘情深愛重,卻未能相攜一生,白頭到老,真是恩愛夫妻不到頭,令人扼腕太息。由於貧病和憂憤交加,芸娘不幸早逝。“曾經滄海難為水”,三白的深情懷念,也只能如唐朝元稹悼念亡妻一般的光景:“惟將終夜常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另外,芸娘很豁達通透,以至於大度得有些過分,甚至打算給丈夫張羅一名美妓做妾,只因缺錢導致此女另抱高枝,氣得芸娘舊病復發。在妻子逝世幾年後,三白的發小兼僱主——狀元石韞玉送給他一名美貌婢女接續香火,他竟不加推辭地笑納了。

三、《香畹樓憶語》

《香》中的陳裴之(號小云),出生在一個滿門風稚的文人家庭中。父親陳文述是女學的積極倡導者,思想比較開明。妻子汪端是個大才女,不喜歡處理家事,而是長年吃齋,“優遊文史”,過著潛心著述的學者生活。

小云在父親罷官後,出外遊幕謀職,挑起了養家餬口的生活重擔。他的大家庭有許多事務要處理,堂上膝下都需人仰事俯育,汪端難以擔此重任,極力慫恿小云納妾。他出於理性考慮,只想找一個能操持家事、替自己分憂解難的人。

紫姬美麗聰慧,令小云一見鍾情,尤其是她對小云的理解和關心,更使他“怦然心動”。兩人在碧梧庭院以詩傳情的一幕,非常浪漫。她明知嫁到陳家會扮演什麼角色,卻毅然表示願意擔此重任。

小云全家都對二人婚事抱以熱心促成的態度。陳家父母鄭重其事地請來媒人,選擇了良辰吉日,用莊重的儀式把紫姬娶回家中,並專門為她新蓋了一棟“香畹樓”。汪端也很喜歡紫姬,為她取字“畹君”。紫姬所受到的禮遇,使昔日姐妹豔羨不己,認為這是為青樓女子“揚眉生色”了。

二人的結合有家族的支援,小云娶回紫姬也體會到“回身抱成雙笑”的甜蜜喜悅,但卻沒有多少夫婦共度的幸福時光。因為家庭生活的重擔,迫使他們只得扮演“男主外,女主內”的角色。小云文武雙全,富有才幹,深受高官賞識和重用,常年在外奔波辦事,很少有時間回家。他們各自懷著刻骨相思之情,默默地盡著自己的責任。

他們在精神上相互勉勵,小云把紫姬稱為自己的“九畹之蘭”,而她深明大義,多次對他進行一些卓有見識的規勸,使他覺得“時得韋弦之助”。紫姬在家中侍奉老人、照顧病人、撫育幼兒,也得到全家大小的交口稱讚。

她操勞家務,有時一連幾個月都得不到休息。陳母患病十幾年,自從紫姬來後,便感到有了依靠。汪端一度病重,並且可能傳染,紫姬也不顧個人安危,衣不解帶地服侍了數月。小云祖父病了,她又端湯喂藥,一直侍候到祖父去世。

他們肩負的責任太沉重,而他們又太自尊,不肯叫苦。紫姬的逝去,從表面上看是因為勞累致病,但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到,對她心理打擊最大的恐怕是兩件事:一是因為吏部的決議,小云必須遠赴雲南做官,而她沒法跟隨前去;二是算命先生有關“小星替月”的預言,紫姬不願自己擔上剋死正室的嫌疑,精神上承受了莫大壓力。

儘管小云夫婦煞費苦心,想出把她暫時送回孃家的辦法,以使她避開這場“災難”,但紫姬情感纖弱,在心理上已受創傷,難以安心養病。紫姬死後,陳家人十分悲痛,紛紛寫下哀悼的文字。紫姬以蘭花一樣“幽香清遠”、“高深自如”(見《群芳譜》)的人品,感動了這個詩禮之家的所有人。

紫姬去世不過數年,小云也積勞成疾,英年早逝,追隨他的愛姬而去。此外,小云風流自賞,在文中摻雜了太多自己的詩詞,是該書一大敗筆。

四、《秋燈瑣記》

《秋》是四本書中感情最純粹的一本,因妻子回孃家多日,作者抒發思念而寫。不像許多文人的“憶內”文字,等到愛人已逝才去“遣悲懷”,女主角是有幸讀到丈夫這篇文字的。早早就認識到妻子的價值,珍惜和諧美滿的家庭生活,不吝於對她表白自己的愛,這或許是蔣坦更值得稱道的地方。

蔣坦和表妹秋芙也是自小熟識,成婚後琴瑟和鳴,心心相印,更像一對浪漫的現代夫妻。他愛秋芙的聰慧和悟性,說“秋芙辯才,十倍於我”,認為她是曇陽仙子轉世,否則不會有這麼高的智慧和悟性。

洞房花燭之夜,他們並不急著共效于飛,而是先聊起幼時往事,漸漸就聯句作詩,以至於通宵達旦。這樣的合巹之夕,可謂別具風情。多年後,他們仍綢繆如初,鶼鰈情深,不亞新婚燕爾。

他待她體貼入微,百般殷勤。“餘為秋芙制梅花畫衣,香雪滿身,望之如綠萼仙人,翩然塵世。每當春暮,翠袖憑欄,鬢邊蝴蝶,猶栩栩然不知東風之既去也。”穿著夫君手繪的梅花畫衣,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綠萼仙子降臨凡塵,風姿該是何等清逸脫俗。

兩人一同作詩談禪,郊遊訪僧,有著共同的宗教信仰。這樣的夫妻,已超越一般男女之愛,是人生“夫復何求”的知己。他生性淡泊,而秋芙也是思想豁達的女子,曾說“一月歡娛,得四五六日”。他們不求富貴,只願尋常過活,珍惜細水長流的福分。

蔣坦聽得風吹芭蕉之聲,頗為傷感,提筆在蕉葉上寫道:“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第二天,卻見秋芙續寫道:“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上下句對仗工整,很有意趣。從中也可看出,秋芙的襟懷如光風霽月,有史湘雲一般的瀟灑與豪氣,比她相公更勝一籌。

秋芙的舉動,天然有風雅韻致。“桃花為風雨所摧,零落池上,秋芙拾花瓣砌字,作《謁金門》詞雲:‘春過半,花命也如春短;一夜落紅吹漸漫,風狂春不管。’春字未成,而東風驟來,飄散滿地,秋芙悵然。”秋芙用落花砌字,比葬花的黛玉,看得更為通透。

二人“分飼池魚。秋芙起拊欄楯,誤墮翠簪,水花數圈,杳不能跡,惟簪上所插素馨,漂浮波上而已。”連簪子掉進水裡,文中也寫得這麼餘韻嫋嫋。

“秋芙好棋,而不甚精,每夕必強餘手談,或至達旦。……下數十子,棋局慚輸,秋芙縱膝上猧兒攪亂棋勢。餘笑雲:子以玉奴自況歟?秋芙嘿然。而銀燭熒熒,已照見桃花上頰矣。”戲曲《長生殿》中,楊貴妃也這麼幹過,不認輸而讓小狗破壞棋局。這種撒嬌撒痴,平添幾分小女人的可愛。閨房之樂,躍然紙上。

秋夜月明,秋芙攜琴出門,一路留下瓜皮作線索,引得夫君來尋她。兩人相遇於西湖橋下,她彈起一曲《漢宮秋怨》,他靜靜地傾聽。夜涼如水,他忍不住地愛憐橫溢,解下自己的外衣,為她輕輕地披上。

江南山明水秀,蔣坦夫婦經常遊山玩水,投身於大自然的懷抱。在悶熱的夏夜,他們冒雨遊歷靈隱寺,秋芙在石几上彈起《平沙落雁》,讓琴聲與澗聲相應;在皓月朗朗的秋夜,他們泛舟於湖上,讓琴聲隨天籟風聲而去;當桂子飄香時,他們又來到虎跑泉邊,在木樨樹下烹茶細品……

這是一對多愁善感而又體弱多病的恩愛夫妻,非常熱愛生活,卻難以排遣傷春悲秋、感時傷懷的愁緒。他們將自己的精神寄託於佛教,立願“生生世世為夫婦”,或許也是出於對生命和愛情的耽溺迷戀吧。天下善男子、善女人常發此願,更道盡了世間小兒女的痴情一片。

正如白居易的《簡簡吟》所說:“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如花美眷,抵不過似水流年。書中所記述的生活,是蔣坦夫婦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這篇文字寫成後不久,秋芙就因病而逝。而後人也是在舊書攤上淘到稿本,這才刊行於世。民國作家林語堂讀後,將芸娘和秋芙譽為古代中國最可愛的兩個女子。

人世間繁花似錦,轉眼就草木凋零。十幾年後,太平天國的軍隊攻來,江浙一帶陷入兵荒馬亂之中,蔣坦四處逃難,竟至餓死。才子佳人的風月情懷,在大時代的劇烈變遷中,是那麼不堪一擊。

參考文獻

宋凝編著:《閒書四種》,湖北辭書出版社,1995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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