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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助西方哲學,似乎摸到心學的門

前段時間,稻盛和夫去世,這位傳奇企業家影響了無數人,也使得心學再次進入大眾視野,一時間火熱非凡。中國人一談到哲學,總是跌入偶像崇拜和名言玄談之中,訴說者雲山霧罩,傾聽者各取所需,最後不免自說自話,變成社交場上自我標榜的表演。

任何脫離個人生活的觀點討論,都是空對空的無用功。我沒有完整讀完《傳習錄》,也不會字斟句酌的做考證,但對心學,我有自己的理解,更多來源於自己的生活感悟。聊這樣看似“高大上”的話題,但凡有一絲一毫的高山仰止和自慚形穢,那就連心學的門都沒入。

國內有位教授講過:唯心主義才是真正的哲學,豬就是唯物主義的,它們知道桌子是實際存在的,跑起來要繞開。

他的話乍看起來很偏激,但考慮到當下國內哲學教育現狀,其實是矯枉過正的用心良苦。縱觀整個中國哲學史以及當下的唯物主義辯證法,唯心主義一直處於苟延殘喘的邊緣,精英們歷來看不起佛教,禪宗由於後期發展過於極端被摒棄,唯有吸收了禪宗思想的心學保留了下來,成了唯心主義的獨苗。

2020年是我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年,創業的高壓環境,疊加生活中的各類變故,以及外部環境的日趨惡化,我長時間的失眠,不得不展開精神自救。整個思想歷程是這樣的,一開始認為需要提升自身能力,用傳統儒家的話來講就是修身,補足自己的短板,勇敢踏入陌生領域,迫使自己去做不擅長的事情。

儒家的修身非常的本能,但背後也有自己的哲學假設,即:世界是真實且唯一的、世界有自己的執行規律、人的成功取決於對規律的認知、人生的目標就是成功。這個邏輯很完整且強大,我們當下90%以上的人都認同這一邏輯。它唯一的問題在於:任何界定成功?不可避免的,成功取決於社會主流價值認可,即來自於他人的評價。

這種成功觀顯然很可憐也很幼稚,往前稍微推導一步就會有矛盾,第一種是,外部的評價顯然分成成功或不成功兩種,人該如何採信?最終不得不塑造權威和迷信權威;第二種是,自我評價低與外部評價高之間的衝突,這非常常見,因為儒家的修身是沒有上限的,人不可能到達志得意滿的那一天,這是信奉儒家之人的成功者詛咒;第三種是,自我評價高與外部評價低之間的衝突,處於這種狀態下的人,要麼長期處於懷才不遇的憤懣中,要麼選擇拋棄儒家的價值體系。

以上這三類人,我遇到過很多。

完全信奉法家思想的人,我只遇到過一個。用心理學術語來講,他是典型的反社會人格,沒有共情,熱衷於表演和控制,第一感覺是很可怕,接踵而來的是可憐,他是一個病人。法家本質上是人際交往中的一種手段,不可能成為指導生活的哲學。當然,在中國曆代儒表法裡的統治之下,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有法家的成分在,據我觀察,我們對熟悉的人用儒家,對陌生人用法家,所以當下社會的信任體系始終難以建立,這是思想根源上的問題。

那麼道家似乎可以解決我的問題?個人也試圖嘗試過,但無奈資質淺薄,讀了些書,思想上也能有所認知,但知與行之間有鴻溝,再深的自省也抵不過本能,在遇到選擇之時,難免斷不了塵緣,用自我標榜的話來講,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情。換句話講,在多年的學習中,已經或多或少接觸過許多道家的反方觀念,再想回到道家的原教旨主義,不得不剔除掉許多潛意識裡的東西,何其艱難。

上篇文章講中國傳統哲學,有朋友問,為什麼只講儒法道禪,因為我們當下的思想,就是這四種思想的雜糅。

西方哲學有兩樣東西,中國傳統哲學很少涉及,即本體論和認識論,前者討論什麼是實在,後者討論什麼是真理。為什麼上文提到的教授說,唯心主義才是真正的哲學,因為只有唯心主義才能開啟本體論和認識論的探討。

儒法道三家幾乎預設外部世界就是實在,一旦先驗的認同唯物主義,那麼世界就遠比人要重要,人不僅數量很多,還生存時間短暫,世界則是永遠存在的。既然世界客觀存在,那麼肯定有執行規律,三家都把這個規律稱之為“道”,道和世界一樣,不生不滅。人需要認識道、接近道和利用道,最終達到內生外王的境界。三家在具體的哲學理念上有著巨大的衝突,但又有著相同的基礎假設。

而跳出中國傳統哲學放眼世界,唯心主義才是主流,西方的柏拉圖、印度的佛陀,都對外在世界的實在性產生懷疑,甚至在西方哲學中,唯物主義從來都是邊緣的非主流,唯心主義才是王道。而我在強大的唯物主義文化中成長,剛接觸西方哲學時,非常難入門,在我的周遭,能夠跳出唯物陷阱的,少之又少,甚至對佛學、禪宗、心學的理解,都是錯位的,我也一樣。

唯心主義理論的出發點是:人是透過感官來認知世界的,而感官是主觀、流變和不可靠的,人無法透過自身證明世界是實在的。柏拉圖的洞穴隱喻、佛陀的空,都對這個觀點進行了邏輯縝密的證明,雖然哲學碰瓷科學被鄙視,但量子物理的測不準原理恰恰是這個問題的最新證明,人想要測量,就必須發射光子,光子會讓粒子塌縮,不可能同時獲知粒子的位置和動量。

既然無法確定世界是實在的,那麼只能退而求其次,證明思考這個問題的心靈是存在的,笛卡爾完成了漂亮的證明。接下來就是認識論的問題,什麼樣的知識是真的?這個問題的回答分成了兩派,一派以笛卡爾、康德為代表的唯理派,相信透過人類的理性思考,可以構建出真的知識體系;另一派以休謨、羅素為代表,認為人的所有知識都來源於經驗,不存在絕對的真理,真理只在具體的語言中才有意義,比如1+1=2的真理性,是由發明這套數學語言本身決定的;天空是藍色的真理性,是由語言中“天空”、“是”、“藍色”這些詞本身的涵義決定的。

再往下延申就變成西方哲學史的敘述,只瞭解以上內容就夠了。

與其說唯心主義是封信迷信的玄談,不如說它的目的在於提供“懷疑”這個產品。無論是人生的意義,還是人與外部世界的關係,懷疑都是極為重要的產品。在唯心主義者的世界中,沒有完美無缺的社會,地上不可能重建天國;沒有什麼是絕對真理,自然不存在關於人的評價體系,除了上帝,沒有任何終極權威能判斷人;外部世界的模樣和執行規則,取決於人主觀的認知,心靈塑造宇宙,而非宇宙塑造心靈。

王陽明年少時也曾格物致知,希望能從竹子獲得朱熹的“天理”,而朱熹依舊延續先秦唯物主義的基礎假設,世界真實存在,執行規律是道,接近道就接近成功。從唯心主義的角度去看,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一旦接受唯物主義的前提,真理就是唯一的,並且沒有任何現實存在的人或物可以判斷和評價,最終一定會都向虛妄。

於是,王陽明在龍場頓悟,意識到心即宇宙。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爾心外。如果在中國傳統哲學的語境之下,這段話很難理解,因為它不僅僅是對朱熹學說的反對,而是直接掀了傳統哲學的桌子,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但放在西方唯心主義哲學的傳統中就好理解多了,在沒有看到這朵花之前(經驗主義),人的心靈無法證明這朵花是存在的;或者心和宇宙是一體的(斯賓諾莎、貝克萊),存在就是被感知,除去我的心靈,無物存在。

基礎一變,茅塞頓開。

傳統哲學無外乎圍繞三個問題展開:

一曰認識世界,孔孟看來,天下需要構建以“仁義禮智信”為基礎的秩序,則實現大同;法家看來,世界是優勝略汰的殘酷生存場;道家看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二曰認識自己,儒家認為人生來有善念,但容易走彎路;法家認為,人就是慾望的動物;道家看來,人和萬物沒有區別。

三曰怎麼生活,儒家認為要人要努力奮鬥成為聖人,並且提供三綱領八條目的方法論;法家對道德嗤之以鼻,人要征服他人追求強權利益;道家看來,人需要順應自然追求,不刻意不勉強。

這三家都稱自己是唯一真理,接受了儒家認識世界的方式,就不可能用法家思想認識自己,更不能按照道家去生活(蘇東坡的老莊傾向也無法掩飾內心的失落),心學給了更自由和務實的答案。

世界既然是我的心構建的,那我想怎麼解釋就怎麼解釋,更進一步講,我可以塑造這個世界。當體悟自己時發現,我的本性有良知,且人人都有良知。那麼我生活的目標就是致良知,什麼是知行合一?心裡想做什麼就去做,“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所在就是物”,物有是有非,是就去做,非就不做。

在西方哲學的觀念裡,心學就是唯心論+康德的道德律+尼采的超人理論。

心學使人徹底實現思想自由,人生的成敗由自己判定,沒有任何外部權威可以置喙個體選擇,知識只有經過自身的知行合一才能稱之為知識,任何外部輸入的觀念或指令都要懷疑和驗證。這樣過完一生是不會後悔的,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心學是很難入門的。這首先可以從王陽明自身的經歷看到,一定要對傳統哲學深信不疑,且陷入人生的低谷,才具備頓悟的先決條件,原因倒也不復雜,儒家的哲學基礎過於深厚,一個社會主流價值公認的成功者,大機率不會反對自己成功的基礎;在人情社會長大的個體,很難完全不顧他人的看法和評價;接受唯物主義教育長大的成年人,思想定型後很難理解唯心主義。

一個人要信仰心學,首先要砍掉自身儒法道的思想殘留,要拋棄對掙大錢、當大官和出大名的追求談何容易,我能看到的,絕大多數看心學的人,都抱著功利的目的,所謂心學能成事。知行合一又是多麼艱難,我連區區不說假話都做不到,哪敢標榜自己的致良知?理解和認同已經很艱難,想要做到更是難於登天。

我要感謝心學,它使我走出糾結,人不需要任何外部標準去評價,成功和失敗、幸福與不幸、生存或死亡,都由自己的心來決定。

天上人間,青山綠水,存在只依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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